夜來朔風又送一更寒雪，遠山外隱約傳來數聲長嗥，驚得門前老狗倏地躥跳而起，急忙忙夾著尾巴連喘粗氣奔向主人床前。
    摟著枕邊人仰躺在床榻外側的人，伸出那隻空手安撫一般摸摸家犬的頭臉，黃狗感受到主人心意，討好地搖搖尾巴拿顱頂蹭蹭他的掌心，跟著蜷起後腿，將下頜枕上前爪，嗚叫兩聲重又漸漸安靜下來。
    衛無疾睜開那雙睡意全無的眼睛，看向陳放於案幾之上的金字請柬，終於忍不住問出撓撥了他數日的疑問，“屠狗的，你老實告訴我，究竟如何得知，荊軻一介遊士，竟與燕太子相交篤厚？”
    床外的人側身向裏，就勢將懷中人鋪了一枕的長發碾到身下，又伸手撩起一綹，有些煩惱地有一下沒一下將發梢繞卷在指間。
    衛無疾氣悶地將對方手中的發縷拽扯回來，“什麼毛病？這有什麼好玩的，問你正經的。”
    話音未落，身邊人溫熱的雙唇已重重印上了他的額角，他一眼瞪過去，那人卻仿佛有意無視他一般，裝傻充楞閉上眼睛，雙手合抱將他徑直摁向懷中，摟緊腰背，“我困得不成了……真的。”
    他含糊一句，全作敷衍，心裏卻門兒清這種事著實不易蒙混過關，腦子裏正飛快忖摩合適的說辭，誰想懷裏人竟果然息聲安躺不再追問。他不覺生出幾分歉意，如非迫不得已，實不願有所隱瞞，可有些事情，連他自己都理之不清，又如何形之於言語，向另外一個人剖白傾訴？內疚之餘心中又感熨帖，這隻聰明鳥兒定是感到他心中為難之處，都知道適可而止地體貼人了。
    反正一言難盡，如今蓋過一時，他也不再急於解釋，放寬心懷後，睡意便也跟著悄然襲來，誰想，正當行將入夢之際，耳邊卻輕之又輕傳來一句，“跟別人吹一整天簫就成，跟我說句話便困得不成了，行，睡吧。”
    ……
    翌日，燕太子於內廷大宴上賓，秦湛與高漸離一路行來，隻見王宮內外鎏金銅瓦，富麗堂皇，殿宇亭閣，鬥拱交錯，梁柱飛簷，遍塗金漆，二人隨引路宮侍穿過頗具威懾的斧林刀陣，在一眾燕國衛士防備與警惕的凜凜目光中朝內宮行進。
    高漸離看著身邊人的臉，滿是憂心道，“賢弟抱恙乎？”
    秦湛抬手摸摸臉上的“疹子”，擺手道，“無礙，怕是昨日吃錯了東西。”
    高漸離皺起眉頭，“既如此，該當在家安養，這筵席不來也罷。”
    “怎麼？太子設宴，高兄可是不願前來？”秦湛依言問道。
    麵前人歎息一聲，“我與賢兄早年相識，從不知他與太子有甚交集，吾等一介寒士，貴人禮遇在前，必定役使在後，這般陣仗，隻怕來日須得性命相償！”
    秦湛眼中露出一絲詫異，此人癡於一道，心無旁騖，向來單純，可此言一語中的，足見理事看人並不含糊，他抬手拍拍對方的肩膀，“慮之奈何，荊卿當有分寸。”
    高漸離沉默點頭，忍不住又看向他滿是紅疹的臉頰，“賢弟，你的臉……果真無礙嗎？”
    秦湛無語望天，他家那隻腦洞奇大的孔雀非要說什麼他與便宜爹相似度太高，太子丹與秦王少時便為友伴，必能分辨，除非毀容不能出門，不然他願意畫成這幅模樣出來嚇人嗎？都說燕趙出美人，他隻想安安靜靜做枚綠葉，現在好了，他一出現，恐怕全世界都美了。其實他來不來也無關緊要，隻是不放心叫那人獨自入宮，有他這個“儲君”在一旁，對方好歹還能為了什麼“使命責任”，“大秦國運”，“黎民黔首”，還有一堆跟他八竿子打不著的理由而有所顧忌，知道三思後行。不過話說，人呢？去個淨房這麼長時間？不會是一下不看著他，就又瞞著自己單獨行動了吧！
    高漸離看著他捂在側臉上半晌不撤的右手，“賢弟，你唇口也有不適嗎？”
    秦湛回過神來，幹笑兩聲，“無礙，嘴酸罷了。”
    “這是為何？”高漸離微微一愣，驚奇問道。
    他聳聳眉頭，嘴角勾起一絲曖昧至極的淺笑，“別提了，我那口子抱怨我整日跟你撫琴弄樂，昨晚上為了叫他開心，可是給吹了一夜的簫。”
    高漸離聞聽，頓時麵露驚喜道，“不想衛君亦是喜好音律之人！”
    秦湛懷抱雙臂，看了眼天邊的浮雲，眯起眼睛越發笑得別有深意，“可不是，一晚上爽了三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