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哇哦,韓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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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己搞得整個秦國都患上了尷尬癌這件事,秦湛表示很無辜。
秦王陛下有意要太子領軍上陣,好好炫耀一下未來君王的赫赫武功,誰知道自己這糟心的兒子一刀未折,一箭未損,恨不得連個麵也不曾露過,半點也不了解他這做爹的苦心,莫非這就是那小子常掛在嘴邊的什麼“代溝”?被太子帶出去公費旅遊的大秦夕陽紅老年社團回到秦國時,也個個灰頭土臉,憋了一肚子火,一個趙人沒殺,還搶在主力大軍前頭進了邯鄲城,白白領走一份功勞,簡直臊得老臉都沒地兒擱了!生平頭一次做主帥的李信,如今才算真正知道什麼叫做樂極生悲,房子之難不管是誰的命令,最後不都得他這個“主帥”來背黑鍋?簡直冤死了都!好容易混了個軍職,巴望著大顯身手的王離陪著一群難纏的爺爺輩盡職盡責當了幾個月的“陪練”,重手不敢下,放水又挨罵,有事沒事還被李由那小子各種整治算計,差點連貞操都賠給趙國冷宮禁苑裏那些如狼似虎的太妃了,他腦子被馬踩了才會相信跟著扶蘇有前途!
總歸出力不討好,但至少秦國已經提前邁出了統一六國的第一步。秦湛從來也不相信亞馬遜雨林裏的蝴蝶當真能夠引起德克薩斯的龍卷風,正如他不信任一切未知的與無法掌控的東西,否則他現在便可以殺了劉邦,除去項羽,戩滅一切將會威脅到自己的人事,但他很清楚什麼叫做時勢造英雄,是曆史成就了劉項,而並非劉項創造了曆史,道之所存,則國運昌,綱紀廢弛,則人心思變,如果他的意外插足真能有幸更改大秦國運,那麼即便項羽勇力無雙,怕是也無緣做什麼蓋世英雄,即便劉邦命合九五,想來也不過一輩子泗水亭長,但若是當真要對上無數強敵,至少曆史已給了他足夠的先機。
兩道車轍攆著漢中平原上盛放的迎春花一路馳入鹹陽時,秦湛才知韓使已到秦國。韓本為中原之地,地域狹窄,昭侯在位時,以申不害為相,其時內政修明,也曾一度強盛,但齊、楚、魏、秦強國環伺,列國爭雄,韓國首當其衝,原是山東六國之中第一個被秦滅亡的諸侯國,如今陰差陽錯,倒是趙國亡在了前頭。
春眠濃勝酒,曙色似也識人意,遲遲未開。一路奔波,身困體乏,庭中啼鳥聲聲,也難驅走倦意重重,秦湛瞪著一雙發青的眼睛,一臉茫然地看著床前連聲呼喚的人,告饒道,“瓊瑛,莫喊了,告訴期澤,今日乏得緊,不跟桓睢練武了,真是又便宜那小子了……”說罷,正欲翻身接著睡去,放在自己肩頭的那雙手卻驀然收緊,秦湛抬眼隻見女子極美極亮的杏眼中,不知何時已蓄滿了急欲決堤的淚水,他怔忪一瞬,立時醒神。
未等他言語,瓊瑛已徑自抹了淚眼,善解人意地岔開了話題,“公子累壞了,隻是今日還須接見韓使,韓雖小國,但聽聞韓公子非乃當世大家,還是莫要怠慢的好,免得旁人說我秦國輕慢賢士。”
秦湛點頭應好,著衣束發,一如往昔,窗外春光曼妙,亂花似錦。四季輪轉,萬物生生不息,落葉歸根,來年又發新綠,歲有枯榮,隻待逢春,唯獨人死不能複生,原來想念一個人,從來不是痛徹心肺,而隻是在最安適祥和的一瞬間,會以為他其實……真的還在。
跟傳說中的韓非子大眼瞪小眼坐在議政廳中時,秦湛的腦子裏還是一團漿糊,在他所知道的曆史當中,是秦王賞慕韓非之才,不惜以兵威向脅,才迫使韓王將其送入秦國,後來李斯嫉賢妒能,使計令秦王生疑,令韓非下獄,最後還將其毒殺在牢獄之中,他從前沒看過什麼史書,也不知道後世作前史,是否都是這個調調,寥寥數言,秦王險刻多疑,李斯心胸狹窄,無辜之人通通死於非命,足見暴秦當亡也。如今他不清楚秦王爹是不是又忙裏偷閑看了什麼雜書,以至於當真成了某個作者的腦殘粉,亂發什麼能和此人一起玩耍,便死而無憾的無聊感慨,但至少還沒來得及做出對韓國發兵,以求與男神一見這種令人發指的事情。在秦湛眼中,無論韓非有多少經世之才,都不過是個燙手的山芋,留之在秦,秦不能用,放之歸韓,徒存後患,殺之,則秦國君臣見議於天下,活之,滿腹經綸一腔宏願而無用武之地,恐怕亦是生不如死,最重要的是,不本來就在隔壁開朝會嗎?好好的不在正殿接見外國使臣,叫他一太子過來陪著幹坐是幾個意思?
好不容易熬到外頭傳來散朝的鍾鼓,秦湛剛打算鬆口氣,誰知又有宮侍上前耳語知會他君上有事不來了,他鬱鬱看著眼前人,剛準備招呼對方回去補覺,卻是韓非朝他鄭重其事拱手一拜,“韓……韓……韓使……非……非……請……請請見……秦秦王!”
早知道韓非口吃,秦湛卻還是聽得耳根子都麻了,麵前人好似一把鈍劍,沒殺過人,也沒見過血,裏頭卻藏著絕世好鋼,利刃一開,必能所向披靡,隻可歎。此劍世間無人能礪,亦無人能使。他回以一禮,“君父恐不能前來,韓使有話請講。”
韓非目光灼灼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便是他此行的目的,成與不成,他心知肚明,數日不見宣召,想必存韓之機微矣,他身為韓國宗室,有心變國,而國不能用,無力存國,而王數遣之,同門兄友,幸莫大於李斯,哀莫甚於韓非,他定定神,開口道,“夫……夫……夫韓,小……小國……也也,而以……應……應應天下……四……四擊,主……辱……臣……苦苦,上下相……相與……同同……憂……久……久矣……”
秦湛神情專注在聽,韓非一絲不苟在說,一個秦國公子,一個韓國王孫,韓非在講口是心非的軍國大事,明知無望,卻也要奮力一搏,秦湛在認真記述一字一句,明明笑得漫不經心,靜靜聆聽時卻又有種恰到好處的溫柔愛重,他適時接下對方的話語,“先生想說,夫韓,小國也,而以應天下四擊,主辱臣苦,上下相與同憂久矣。修守備,戒強敵,有蓄積,築城池以守固。今伐韓未可一年而滅,拔一城而退,則權輕於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韓叛則魏應之,趙雖不存,齊以為原,如此則以韓、魏假齊以固其從,而以與爭強,魏之福而秦之禍也。夫進而擊魏不能取,退而攻韓弗能拔,則陷銳之卒勤於野戰,負任之旅罷於內政,則秦必為天下兵質矣,秦國雖以金石相弊,則兼天下之日未也。”
韓非聞言隻覺其所說與自己所欲言者分毫不差,一時大驚道,“汝汝……汝何……知知之?”
秦湛輕輕搖搖頭,接著道,“先生接下來是不是還想為秦國出謀劃策,教我命人使楚,重幣用事之臣,派遣質子入齊,以安齊國之心,二國事畢,則韓可以移書定也?”
“秦間……入入……入我……臥……臥榻耶!此言……非……非未嚐……語……語語於……旁……旁人也!”
秦湛自然不能告訴他,他所說的這些東西,在兩千年後的世界裏,會一字一句印在課本之上,所有人都會記得韓國有一個公子非,有心興國富民,有心築法強兵,隻可惜韓不見用,秦留之不得。然而無窮無盡的興亡更替之中,沒有一朝國統能夠傳至萬世,卻有一部《韓非子》曆千載光陰之後,仍舊熠熠生輝,燭照萬端,為世人代代相沿。
“先生過慮,何須語於旁人,汝之所言,舉世皆知,正如韓之將亡,無以見疑,先生之所從來,莫說扶蘇,秦國君臣亦是一清二楚,君父避而不見,想來其意已明,既憐先生之才,又恐先生一意孤行。天子之怒,不加諍臣,汝為存韓,我欲並韓,道不同,不相為謀。汝與使君,情誼甚篤,今子入秦,卻不能為秦所用,有心存韓,無以就功,上負於國,下累於友,實為下策爾。扶蘇但有一言,商繼於夏,周取而代之,百年又成列國之勢,先生能存韓一日,但能存韓一世乎?今秦強於一時,又安能強於萬世?所謂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但有一者傳至後世,亦當不負此生,先生有能力造萬世之德,立萬世之功,傳萬世之言,何必作繭自縛?扶蘇言盡於此,先生善之。”
朝會畢,李斯邁出正殿,想起被君上一晾數日的好友,一時也心有戚戚,他知同窗所求,也知其事難成,進退兩難,莫可奈何也!
一身錦衣的男人款步走上前來,向殿前禦道停步沉思的人長揖一禮,“此番安頓,有勞使君。”
李斯見得來人,點頭笑道,“未知君上做此安排,內史可還滿意?”
郭開沉吟片刻,坦然相詢,“世人皆道,郭開為佞臣賊子,貪財重利,君上卻將一國財富交托於我,秦國上下能安心否?”原以為雖秦王有言在先,但他畢竟去國在前,想來難以重用,可如今治粟內史一職,位高權重,甚至遠勝趙國有名無實的爵位,這讓他如何不心懷忐忑?
李斯聞言,不由朗聲笑道,“君上有言,入我秦國,便為秦人,秦人之財貨,君囊中物也,掌管自家錢財,未嚐聞不請重利之臣,反用仗義疏財之士。”
郭開神色微怔,他習慣了爾虞我詐,如今竟不知要如何應對坦蕩豁朗的君王與僚友。李斯心知肚明,隻是遞給對方一個寬慰的眼神,“無須憂慮,秦國世情,日久便知。”
郭開遂也放寬心懷,回以一笑,李斯想起前日對方托付之事,慎而重之答複道,“依我之見,君一雙義子,不若令其隨侍公子扶蘇,但有本領,前路無虞。”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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