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賜劍以自裁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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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湛醒來的時候,身上蓋著一床絲綿大被,身上還是那一身戲裝,隻是麵料似乎更加粗糙厚重,床對麵的木架上張著一副古地圖,床頭放著一把烏青長劍,縱是鋒藏鞘中,仍舊森森溢著寒氣,他心頭一悸,幾乎痛若刀剮,方即坐起的身體又脫力軟倒在床榻上。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他爬下床來,這具幾乎無法自控的身體驅使他拿起枕邊的長劍,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念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台詞,比他入戲最深時還要痛苦悲切,無數難言的陌生卻又熟悉的情緒將他的意識幾乎全然吞沒,腦中對那個千古一帝的崇畏敬慕,對父子親情的絕望心酸,對大秦帝業的種種憂心,對那句誅心之論的委屈無奈,令狂肆洶湧的憾恨不甘撕扯著他的每一根神經。“扶蘇,你瘋了嗎?你明明知道那份詔書十有八九是假,為什麼這樣傻?你還在痛什麼!”秦湛微弱的意識在用盡全力問出這句話時,他卻不期然聽到,心底自己的另一個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冷靜決絕,“無論詔書是真是假,扶蘇必須死,君父向來對我不喜,臨走前,早已言明‘不奉詔不得返鹹陽’,父子已至這般田地,多一道賜死詔書,也無出意料;若然詔書是為偽作,能將偽詔大張旗鼓送達上郡,想必幼弟已使群臣服膺,扶蘇若然抗命,那便是亂法背君,動搖國本,六國餘黨遍布天下,各方勢力錯綜複雜,若然因大位之爭再興兵事,徒給奸人可乘之機,如此,大秦危矣。李斯為國之良相,蒙氏兄弟為大秦肱骨,幼弟縱是才力不及,但自小聰慧,有此三人,加之宗室元老撐持,如無意外,守成足矣。”
    秦湛看到自己慘白的雙手拔出長劍,就像以前走戲時無數次練習過的一樣,慢慢橫到頸上,發幹的眼眶再流不出一滴淚水,可是他控製不了這具軀體,疼痛從頸間傳來,鋒利的劍刃一點一點劃開皮肉,將仿佛已經再無意義的生命緩緩抽離,這一刻他終於平靜下來,頹然伏向冰冷的地麵。如同一場痛極的噩夢,他看見懸在腰上的墨玉,緩緩伸手吃力地攥進掌中,前世……今生嗎?
    腦中恍然出現兒時那個偉岸高大的男人,笑容滿麵為他取名扶蘇,親手將隨身佩玉戴在他身上。頸間溢湧而出的鮮血已將半身染盡,他抬起緊緊抓著玉琥的右手無望地觸向麵前的一片混沌虛空,氣若遊絲喃喃低語,“君父,好冷,君父……”茫然空洞的雙眼仿佛隻是在追憶兒時的一個擁抱。
    暈開的鮮血緩緩濡濕腳下的地麵,連死亡都未曾將他壓垮的一代雄主在這一刻如墜冰窟。哪怕錯信趙高,胡亥矯詔,肉身受辱,都沒有親眼看著長子揮劍自裁更叫他憤怒,“哈哈哈哈,上天何其無眼!嬴政何其無眼!竟寄圖此子興我大秦!這般迂闊!這般愚孝!死得好!死得好!那閹宦怕是吃準了這些,方才如此有恃無恐。嬴扶蘇!尋死以避禍!舍身以靖難!大秦若然有失,你我父子萬死難贖啊!”
    一聲接一聲驚怒交加的悲呼漸漸偃息成一聲聲透骨哀鳴,一次又一次伸出雙手,卻隻能如幻影般從那人已然僵冷的屍身中穿過,“我兒,不怕,君父在這裏……阿翁抱著你就不冷了……”
    徒靠一腔怨憤支撐,魂兮飄蕩,得返鹹陽,卻未料鹹陽宮內已是血流成河,三公九卿各自星散,王族子弟盡皆屠戮,心神劇裂之下,最後一絲意念終於伴隨著一聲淒厲長嘯泯滅殆盡。
    “阿翁,你哭了……”
    “阿翁沒有哭。”李斯牽起幼子的手,跪坐於陰沉沉的屋宇之下。
    “阿翁,你不要哭……”
    “他信崇商君,我便棄儒從法,他欲廢分封,我便不息開罪同僚舊友也要劃郡置縣,他欣賞韓非,我便用盡智計,逼韓王將他送來秦國,韓非惹他不高興了,哪怕是同窗摯交,我李斯也可以毫不猶豫置他於死地,他欲一文字,我便忍辱受罵卑躬屈膝也要請程淼出山,那些個儒生術士擋他尊帝之路,哪怕遺臭萬年我也不吝上一道焚書坑儒之書,他要修長城,征百越,我便為他籌劃民力,糓集錢糧,他說嬴政之子當取李斯之女,嬴政之女便嫁李家才士,為他一句話,我便旁置老妻,美妾成群,撫育滿堂子孫,他說不喜鋪排奢靡,我便削木為簪,一生葛衣布袍,李斯這一世從未做過一件違逆他意願之事,獨此一樁……”
    “阿翁,扶蘇哥哥……”
    李斯良久吐出低低一聲歎息,“我未曾想到他最鍾愛信賴的長子竟仁弱至斯,大秦若欲傳至萬世,當務之急,非是安,而是亂,若得一場大亂,盡數掀出國中異己,六國舊部,山野強人,掃而滅之,才是天下大定之日,李斯不惜以合族性命,不惜以一世英名為新君造此掃蕩天地之機遇,隻可惜……罷,罷,罷,這天下隻有皇帝一人能用我李斯,我李斯也隻甘為其一人所用,但不知黃泉之下他是否還願候我一時半刻……”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慟摜透胸腑,伏在大案之上一身玄色王袍的君王猝不及防陡然驚醒,呼吸一窒,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直嚇壞了一屋侍人。
    “君上!君上!傳醫官!快傳醫官!”
    耳邊一陣尖銳的呼喊,嬴政尚未理清今時何時,一個模樣周正的內侍已經趨至身旁,神情甚是憂急恐懼。
    他盯著眼前極為熟悉的麵孔,一雙鷹瞳驟然一縮,趙高!竟然是趙高!眼底躥起的濃烈的殺氣,駭得麵前人臉色一白,立時屏氣噤聲,抖若篩糠。
    緩緩將目光移向麵前的簡冊,鋪排開來的內容竟是,呂不韋飲鴆而死,看著奏簡結尾處“秦王政十二年”六個大字,座上人一時竟覺恍然。
    不多時,一行醫官已經魚貫而入,嬴政看了眼麵上極是不安的親信內侍,眼中浮起一抹冰冷又悲涼的笑意。
    秦湛看著銅鏡裏鼓著包子臉的小男孩兒,幾乎哭的心都有了。拿起掛在頸上的玄色玉琥,他到現在都無法相信這些天發生的一切,拍戲現場跟導演發生爭執,他負氣離場,誰想到回去的時候竟然碰上地震。山石垮塌時,他護著那小子,卻不可思議地夢到自己成了公子扶蘇,大義凜然地揮劍自刎,無比清晰的疼痛和死亡,讓他現在想起來還背上一陣犯冷。下意識摸了摸完好如初的脖子,他第N次長舒一口大氣。原本以為夢醒了就好了,可是他這真變成了扶蘇是怎麼回事啊!變成扶蘇也就算了,這個鏡子裏的小包子是什麼鬼?
    無比頹然地坐在地上,小扶蘇就小扶蘇吧,起碼有個無比強悍的便宜老爹撐著,他還能安安穩穩活個二十年!秦湛心裏有些忐忑,他從小被爺爺帶大,連爸媽的麵都沒見過,就連秦湛這個名字還是出道以後公司另取的藝名,十二歲爺爺過世,他開始一個人出去摸爬滾打,斷斷續續讀到大學,其中多少辛酸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如今雖然趕得不及時,美人媽已經過世,不過稀裏糊塗多個老爹,個中滋味,還真不好說。
    秦湛正出神間,一眾內侍彎腰垂首邁進屋內,想起腦中的那些刻板的禮儀,他連忙站起身來。黑衣內侍雙手攏於袖中目不斜視施了一禮,為首一人扯著低啞的嗓音高聲唱喏道,“傳王上口諭,著長公子入宮侍疾。”
    秦湛腦子一懵,他身後誠惶誠恐的小宮女連忙伸手扯扯他的袖子,秦湛回過神來道了聲“是”,便跟著引路內侍往寢宮走去。這兩天王城之中早已傳遍,洛陽噩耗飛入鹹陽宮中,秦王知曉文信侯死訊,悲痛欲絕,竟至吐血。秦湛在心裏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呂不韋一死可以說是移開了秦王親政掌權之路上的最後一塊絆腳石,他躲起來偷笑還來不及,難過到吐血……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
    秦湛進得書房,入眼正是一張大案,案頭堆滿簡冊,兩道無法形容的銳利目光落在身上,讓他幾乎下意識便低下頭將腦袋埋進了胸口,眨眼之間背上已冒出汗來。心頭一陣亂跳,忍不住攥緊了濕漉漉的手心,圈子裏帝王戲演得好的演員不計其數,他卻到今日才見識,真正的帝王威壓果然不是單靠演技便能呈現的,難怪古裝戲從來不討喜,這一看可不是假得很嗎!拳心蹭了蹭褲腿,秦湛在心裏對自己罵了句“沒出息”,強壓心神屈膝一拜,喊了聲“拜見君父”,而後緩緩抬起頭來。

    作者閑話:

    強迫症啊強迫症,二三順序錯了必須重發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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