鼴鼠是怕測試的。
    各種各樣的心理測試，試探，窺視是揪出鼴鼠最好的方法。唐棟對其中奧妙了然於胸，沒有人可以逃脫掉各種心思巧設的測試，因為是人就會犯錯誤，唐棟要做的就是抓住這幾個嫌疑人中犯錯誤的那個。
    其實，唐棟沒有失去客觀。兩天下來，他就可以評判出這個人的弱點，那個人的謊言，各種漏洞，紕漏，瑕疵，哪怕是最小的，唐棟都一一掌握，像是撿起地上一粒粒的芝麻，唐棟有信心拚耐力。
    黎賀蘭沒有大紕漏，這符合人性，因為完全沒有紕漏才是最可疑的，黎賀蘭的表現完全在正常範圍中，可唐棟沒有減少對她的懷疑和測試，因為即使不是為了證明她是共產黨，唐棟也一定要證明出她不是共產黨，答案一定要確實的，一絲懷疑都不可以有，要不——是，要不——不是，絕對不可以留懷疑的餘地。這一點上，唐棟知道自己是有私心的。
    對於這個幾個嫌疑人，唐棟可以倒背出他們的履曆檔案，黎賀蘭的也不例外。唐棟隻是覺得檔案裏那個人不是她，這並不是他懷疑她的過去，而是那是一種唐棟無法理解，難以想象的生活經曆，唐棟想是不是自己對戰爭的殘酷認識還不夠，還不深？
    每一個軟禁中的嫌疑人，唐棟都單獨的談過話，或者針對性的聊過，就像現在，他放著一首舒緩的鋼琴曲，黎賀蘭站在他的對麵，他本來沒準備今天跟黎賀蘭談的，但是巧合的是倆人走到了一起，唐棟就忽然的想讓她聽聽這首鋼琴曲，他自己最喜歡的，如果沒有戰爭，沒有侵略，沒有死亡之前的他們遇到了，隻是一個音樂家，隻是一個醫生，唐棟嘲笑自己了，沒有這種可能性的，自己犯了他這個職業不該有的幼稚。
    但是，好吧，唐棟想讓她聽聽這首曲子。這一刻，黎賀蘭在唐棟眼裏是一個散發著溫暖的，柔美的女子。他知道她曾經參加武漢會戰，是一名果敢判斷，瞬間決定誰生誰死，救誰拋棄誰的軍醫，所以他覺得那個檔案裏的她不是她；她是親手在戰場上抱著自己的未婚夫，結束了他尚可挽救的生命，換來了部隊的突圍時間的人，那個人不是她；她是可以麵對傷病苦苦哀求挽救，但冷靜判斷放棄無效治療，而成功拯救了另一個被炸彈震暈厥無法懇請施救的人，那個人也好像不是她。黎賀蘭站在那裏，她在唐棟心裏幻化出檔案裏記述的各種樣子，令唐棟困惑了，這個語言和緩，氣度優雅的女醫生，到底是什麼人？她現在這麼柔軟，這麼溫馨，這麼美麗的站在自己麵前，可背後她真是一個冷血，冷靜，冷酷的人嗎？唐棟想知道，唐棟知道她常常拿出來看時間的那塊懷表是她曾經的未婚夫的，於是他把談話引入他想聽的那一部分。
    唐棟從黎賀蘭口中聽到的這段過往與檔案中一般無二，可檔案是死的，是用墨水寫就的，唐棟隻看見了白紙黑字，可他麵前的黎賀蘭是真實的，他看到了她血淋淋的人生，她眼光中的苦楚悲傷，彙合成酸楚的淚水慢慢淌流而下，黎賀蘭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一個經曆了如此苦難折磨的女子，唐棟的心動了。
    電唱機裏的鋼琴曲從來沒有這麼的打動過人心，無限柔情四溢而出，黎賀蘭瘦削的手臂支持著自己倚靠在桌邊，她略略偏轉了頭，唐棟從沙發出走過來，一步步的靠近她。黎賀蘭的眼睛是一種生命，一種吸引，此刻深潭中的憂愁蜿蜒而出，淚水慢慢流淌，她的哭泣沒有聲音，隻有淚水，無奈，無助，無盡憂傷。唐棟站在她麵前無助無奈，他掏出自己的手帕，黎賀蘭轉過臉來，眼睛深深的望著他，他被映在深潭中，一種被溺斃的感覺，黎賀蘭的長長的睫毛仿佛是一個牢籠，唐棟被關了進去。
    唐棟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深出一口氣，低下頭去的問她：“你到底是不是共產黨？如果你是，你現在告訴我。”
    黎賀蘭表情一動未動，唐棟又可以抬起頭看她的眼睛了，黎賀蘭眼睛裏有一種類似疑惑又類似堅定的一種東西，唐棟無法分辨，他的攻心仿佛是上一輩子有的技能，他繼續問：“如果你不是共產黨，我就會讓你愛上我，我也會娶了你。如果你是，那麼我一定親手處決你。”
    唐棟等到的答案是——那你不要問，自己來證明吧。
    唐棟證明過，他巧心設計的圈套抓住了幾個共黨，處決了幾個疑犯，拘捕了嫌犯家人，嚴刑拷打，利益兼施，可他沒有得出黎賀蘭是共黨的結論。
    唐棟毫不懷疑那天黎賀蘭眼睛中流露出的痛苦，這絕對不是假裝出來的，可他不知道，黎賀蘭根本沒有假裝的必要，她是真的太痛苦了，不論是過往的那些歲月，還是現如今她自己的愛人為了拯救自己，排除唐棟對她的懷疑，已經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羅啟亮不是隨便管她叫大嫂的，因為她本來就是她的大嫂，羅啟亮和她的丈夫為了救她誤入唐棟圈套，羅啟亮僥幸保命，而她丈夫慘死酷刑之下。
    黎賀蘭悲痛欲絕，可她這隻籠中鳥連哭的權利都沒有，她唯一可以表達哀傷的機會竟然是唐棟麵前。黎賀蘭發了誓的要逃出生天，唐棟不斷的測試，她也偷偷的測試唐棟，這個表麵強大的男人必定有他的弱點，黎賀蘭不為苟活，她身上還有一項絕密任務，唐棟是天上的鷹，看著他們這些地上的兔子，那一個更容易抓呢？黎賀蘭總在想，兔子也可以返身蹬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