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湖鎮上人聲鼎沸，時不時可以聽到孩童嬉戲，小販叫賣聲。此時春光正好，正午的陽光斜打在屋簷上，漏下一片斑斕，街上的過往行客也有些慵懶，沒有誰趕著做些什麼，大可以耗上一下午的時辰就在這兒閑逛，或喝一壺茶，或聽一段曲••••••
    它不是整個皇城中最大最出名的地區，卻是最富庶最中心的位置。
    今日的玉湖鎮倒是不同於往日，格外熱鬧一些，大家都是來圍觀一個茶館的——這就是一間普通的小茶館，沒什麼好看的，可坐在茶館裏烹茶的這個人實在太美，不可方物，讓人隻敢遠觀不敢造次••••••
    “玉脂輕毫，青茗雪酒，陌上公子人如玉；錦瑟弦音，對月縱歌，奈何深處君子風。”
    人群中突然傳來這麼一句，茶館中烹茶那人聽到了，這才緩緩抬頭看去——隻見人群中站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一邊念著這兩句詞，一邊在旁邊的字畫攤上提筆寫著什麼。
    蕭清玹不由多看了他幾眼，少年瞳仁靈動，眉宇之間透出於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又帶著些許意氣與狂傲，可他執筆書寫的樣子是很專注很認真的。
    “你剛才念什麼呢？”蕭清玹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句話。
    少年拿起一根手指頭放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等他放下筆，厚薄適中的紅唇漾著另人目眩的笑容。他興奮得拿著那張紙湊到蕭清玹身邊，像是邀功：“你看！像不像？”
    “什麼？”蕭清玹也不知為何對這個小孩子這麼沒有戒心，像是很早之前就見過一樣。他轉過頭向那張紙上看去，紙上畫著一人濯濯如春月柳，正端坐一桌前烹茶，旁邊提著他剛才念出的那兩句詞。
    蕭清玹噗嗤一笑：“你畫的是我？”
    “是啊。”少年眸眼中閃爍著亮光，恍若星辰，“好看嗎？”
    “我有這麼好看？”
    “當然。”他答得不假思索，“你看，這些人不都是來看你的嗎？你處眾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間。”
    蕭清玹自然不會介意有人誇他好看，隻是誇得多了，反而覺得失真：“你是哪家的小孩？這兩句詞是你從哪聽來的，還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
    “我自己想出來的！”
    “真的假的？”蕭清玹有些不信。
    “真的！”少年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委屈，跳到桌上高舉著這幅畫朝圍觀的眾人喊道，“你們看這兩句話，可有人曾經見過？”
    人們趁著這個機會，順勢湊了過去些，仔細瞧了那兩句詞，都搖頭說沒有。
    “看，這裏這麼多人都沒看過，就證明這是我自己想的。”
    “這算什麼歪理啊？”蕭清玹撇撇嘴，又看了那個少年一眼，“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又從桌子上跳下來：“長安，我娘給我取的名字。”
    “你爹呢？”蕭清玹隨口一問。
    “不知道，娘說他不要我們了。”
    長安回答得很平靜，蕭清玹卻是一驚，自覺說錯了話就轉移了話題，“喏，看在你畫得不錯的份上，請你喝茶。”蕭清玹把剛泡好的雪頂含翠遞了過去。
    長安接過來一起飲下，蕭清玹連忙搶過他的茶盞，真是心疼他的好茶：“喂喂喂！這不是這麼喝的，茶是要品的！”
    “不就是水嘛，怎麼喝都是一樣的。”
    “那不一樣•••你看，我教你•••”蕭清玹拿起茶盞做示範，還教了長安怎麼泡茶和區分茶葉的好壞••••••
    “閣主？閣主！”突然旁邊有人說了句，“茶水都灑出來了•••”
    “啊•••”長安醒過神，這才驚覺自己倒茶的時候晃神了，茶水灑了一地——那些事情，都是很久之前了，若是當年自己不學什麼妖術，蕭清玹也不會••••••
    “閣主，這茶•••屬下去給您換了吧。”
    “不必了。”長安揮揮手示意他退下，自己一個人繼續整理著茶具。
    當年長安的娘親被人所殺，為了報仇，他練了妖術隻求速成，大仇得報，可是這妖力反噬速度極快，他需得每日殺人取心才可以存活。
    他害怕極了，怕自己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可是他要是不殺，他就活不了，他沒有辦法！
    蕭清玹當初阻止他修習妖術可惜沒攔住，如今到了這個局麵，蕭清玹能做的，就是殺了他——蕭清玹說他是修真者，是正派的修真者！
    他們初見時，他就是修為不淺的修真者了；但長安的妖術修煉起來極快極強，很快就當了清風閣的閣主。蕭清玹修真後來也來了清風閣，長安本以為蕭清玹是為了見他才進的清風閣，後來才知道，他來清風閣是為了殺他！
    “你殺了這麼多人，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蕭清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你覺得我應當坐視不理嗎？”
    長安靠近蕭清玹，將嘴唇貼近他耳邊：“那我呢？我要是被你殺了，就不算是人命嗎？”
    蕭清玹微微垂眸：“殺了我吧，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的！你的妖術不是很厲害嘛，我看你殺人取心來去無影，被你殺的人，應該也不會再留下什麼痕跡了吧，殺了我•••”
    長安慢慢張開手臂，但卻是輕輕抱了一下蕭清玹。
    蕭清玹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長安笑著對他說：“你殺了我，也是好的•••你知不知道，我也不想殺人，可是如果我不這麼做，我會死的，你在意他們的生死，卻從來沒有問過我•••”
    現在想想，長安真為當時那句話後悔，他要是不告訴蕭清玹這些，蕭清玹怎麼會想到要以命卻妖的法子——妖力反噬，不是無法可解，那些尋常人的心隻能延緩，但如果用一個修為極高的修真弟子的心則可一勞永逸。
    長安不知道蕭清玹是怎麼死的，他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
    蕭清玹死前，跟他說了一句話：“我並不是在意他們的生死，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你•••”
    長安回了玉湖鎮一趟，這幾年玉湖鎮頻發災情，有錢的富商早就走了，他們一走，這個小城鎮很快就敗落了下來，如今已經宛若空城。
    長安一人輕裝簡行，回到了那間早已破落的茶館，茶館雖然敗落聲塵，但是擺設如舊，還是給人安靜、閑逸之感。
    他坐在蕭清玹當年坐著的位置，按照他的方法烹了一壺雪頂含翠。品茶的時候，長安有些手足無措，他執茶的手有些發抖，像是開心，又像是難過。
    蕭清玹當年很喜歡玉湖鎮，他說這個地方，比仙界還要好，山河安寧，如同他的茶，淡薄自斟。
    在這個地方，很想就這麼一直待著，就這麼待著，就變成了一世長安••••••
    

    作者閑話：

    因為很多人喜歡長安，才寫了這個番外的，原意是發糖，然後一不小心就···老習慣了，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