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天陰沉沉的，如墨的雲裏隆隆作響，不時有一兩個閃電落下，照的那富麗堂皇的宅院裏慘白一片。
    是個極大氣的院子，雕梁畫棟，朱欄綺戶，粉窗碧瓦，黛青的瓦片一片片層疊在屋頂，蜿蜒到底處又高高翹起，錚角飛簷。側廊如雲中之龍那般，曲折蜿蜒，隱隱有種氣勢在裏邊。假山重重，有細水長流，潺潺著流進主屋後的湖裏。
    往日叫人心動不已的景致，如今卻淒涼如煉獄。
    尖叫，火光，匆忙逃竄，金鐵交鳴。
    走廊裏每隔幾步就能看見一具屍體，有的伸著手竭力向外伸去，雙目圓瞪，血流滿地。
    原本澄澈一片的湖水早已看不清原色，暗混著血色。
    “影子！你今日滅我柳府，他日你定不得好死！我柳府上下一千三百多口，便是做鬼也定不會放過你的！”
    在層層包圍中，一個身著深紫色的錦袍的男子聲嘶力竭的嘶吼，渾身上下盡是鮮血，看樣子約莫四十歲上下，目眥盡裂，怒發噴張。
    “柳家主，我影子也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何苦為難我一個跑腿的呢？不如乖乖跟我走一趟，你舒服，我也輕鬆。”
    遮天蔽地的黑暗猛地翻滾起來，緩緩凝聚出一個人形，那人身上披著黑色的鬥篷，從頭頂直垂到腳尖，遮的是密密實實。額前的發過長，竟把大半張臉都遮了去，隻露出個尖削的下頜和薄涼的唇，慘白得毫無人色。
    那人翻身坐上了低矮的牆頭，晃著腿，竟是萬分悠閑的。
    “你做夢！”
    看到影子出來，那中年男子的虎目一下子變得通紅，提著手上仍在滴血的刀刃就欲衝殺過來，卻衝不出那重重地包圍，隻能在哪裏不要命似的拚殺。
    “漬，年紀都一大把了還這麼衝動……”影子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
    “護法，這些人怎麼處理？”身側的黑衣人低聲恭敬地問道。
    薄涼的唇微微勾起，回道：“柳家主交給我處理，你們帶著他剩下的妻妾子女回去，至於剩下的……嗬……”
    “屬下領命。”
    黑衣人一抱拳，躬身退下。
    影子飛身從牆頭上躍下，也不知他是怎麼做的，一下子就穿過了包圍著的人群，卻又好像根本就不曾移動過，連衣角都未曾掀起，抬掌劈暈了柳家主，又帶著他悄然消失不見。
    “方才大人說的話，都聽見了麼？”那黑衣人站在那群人前頭，揚聲問道。
    未見人答話，所有人都亮出了兵器，複又殺入人群，卻都小心的避著應當留下來的那幾類人。
    喊殺聲，漸起。
    一間裝飾精美的房子裏，身著月白衣衫的男子在舉杯小酌，姿態慵懶，眉眼含情。
    “你要的人在這兒了。”影子詭異的出現，把柳家主往地上一扔，望了麵前的男人一眼，未多說些什麼，身體慢慢的融進了黑暗，消失不見了。
    男人也已見怪不怪，抬腳踢了踢還在昏睡的柳家主。
    柳家主漸漸恢複了意識，隻是還有些混亂，迷茫的看了一眼四周，過了片刻後才猛地彈起，望著麵前笑眯眯的的男人，伸手往腰間摸去，那裏卻空無一物。
    瞪了瞪那男人，卻隻能把拳頭攥的死緊。
    “柳家主，這裏又沒別人，還演什麼呢？那些人你不是早就把不得他們死了麼？”身著月白衣衫的男人笑眯眯的開了口，麵具下露出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暮楚，你當誰都如你般豬狗不如嗎！”柳家主冷哼一聲，反唇相譏，卻未有動作。
    “你的妻妾子女都好好的，死的那些……嗬，想來柳家主是比我更清楚的，你若是告訴我，那你還是柳家之主，而且會比以前坐的更穩，若是不說……那暮楚隻好對不起柳家主了……”
    柳家主的眼神有些恍惚，暮楚這話直直的說進了他的心窩裏，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就算是他今日僥幸逃脫，日後也難免一死，倒不如……
    看出了他的動搖，暮楚眯著眼睛，笑得更歡了。
    “好，我告訴你。”柳家主忽然道，“但要等我回到柳家之後再告訴你。”
    “沒問題，我稍後就派人送柳家主回去。”暮楚笑了笑，答道。他不怕柳家主耍詭計，反悔不認賬，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玩死他。更何況……這柳家主可是個聰明人……
    “不過……我覺得這件事還是人越少知道越好，柳家主覺得呢？”細長的眼睛斜睨著柳家主，似笑非笑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危險。
    “當然……”柳家主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些什麼卻，還是隻說出了這句。
    “影子。”
    影子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柳家主身旁，將之打暈。扶住柳家主的肩膀，將他靠在自己身上，衝著暮楚點點頭，又消失不見。
    暮楚展開了攥在手中的折扇，半擋著臉，望著影子原來待過的地方發起呆來。
    影子啊影子，你到底想要什麼？
    暮楚想不通。五年了，從他跟在自己身旁那日算起已經整整五年了，他在這五年裏一步步讓他自己成了傾洛閣最不可或缺的存在，影子的作用甚至連他這個閣主都無法替代，就算他那般任勞任怨，自己也始終無法完全信任他，因為暮楚根本就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
    不知道弱點的人不好控製，可不知道欲望的人，根本就叫人無法控製。
    但影子確實是他最可靠的手下，就算那人從未說過什麼誓死效忠的話，可隻要那人站在他麵前，他就會情不自禁的去信賴他，完全忘記他是個不可控因素這回事，影子也從未叫他失望過。
    一個叫人頭疼的家夥……
    早知道當初就不撿他回來了……
    煩累的閉上眼，腦海中卻還是盤旋著當年的一幕幕。
    大雪紛飛中那道倔強著不肯倒下的黑色身影，蹣跚向前。
    深藏於墨發之下的慘白麵孔上，四布的鮮血。
    微睜著的血紅的雙眸裏讓人冰寒徹骨的死寂。
    “喂，你到底叫什麼啊，說句話啊！”
    “影子……我叫影子……”
    當黎明落盡，天地間，僅剩光留下的暗影。
    

    作者閑話：

    其實影子也挺有愛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