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黃沙中，她奮力地奔跑，箭鏃一箭一箭地射在她的腳下，身後是那些騎在馬上的人傳來的粗獷笑聲……
    風起，眯了她的眼，她不敢停下來，隻要停下她就會沒有命，她死不足惜，可是大仇未報，她不能……
    那些人的笑聲逐漸轉為輕蔑，她知道他們的耐心已經用完了，不會再和她玩遊戲，興許下一箭，興許下下箭會穿透她的身體。她以前見過他們這樣對待俘虜。
    “救我，誰來救救我？”她幹裂的唇發出絕望的呼救，可四下無人，沒有人會來救她。
    她的白紗染了猩紅，眼淚順勢落了下來。
    不會有人來救她。她認命地停下腳步，此時她一臉淚痕，氣息不平。
    天地間，黃沙上，她是唯一清晰的白。
    幾日前的大營外，她已經聽到與她父王關係交好的先帝嫡子睿王殿下已是損兵折將。試問，還有誰願意甘冒丟掉性命的風險來救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即便她曾是榮耀長興的琉璃郡主，即便她曾是涼州敬賢王府的唯一嫡出郡主？
    昔日繁華不在，她已孑然一身。
    父死，家破，族亡……橫陳在胡虜大營內的一具具屍體，是她曾經最親密無間的人，一雙雙至死未瞑的目，是曾經看著她的笑意。
    “喬曦，喬曦，喬曦……”她似乎聽到了熟悉的呼喚。
    原來死亡離她如此近！涼州城破時，她沒有怕過，被獻給敵軍時，她沒有怕過，在浣衣局忍辱偷生時，她沒有怕過，而如今，她卻怕了。
    因為，她的不甘！
    她想起城破前夕，她父王的話。
    “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要背負更多的東西，你選擇生，還是選擇死？”
    “喬曦，死，是一種解脫，活，是一場戰鬥。”
    她自嘲而笑，她選擇了最艱難的路，但是還未戰鬥，她已輸的一無所有。側目，看著緊追她不放的那些人，為首之人已經高舉手臂，拉弓對準她。
    緩緩而笑，她抬手擦去她的淚痕。
    “縱使今日我命喪於此，來日，我亦要化作厲鬼，傾一朝，覆一國。”她，字字泣血，鏗鏘有力。
    “嗖，”箭鏃飛嘯，直直地向她射來。
    她沒有閉目等待死亡，而是蔑視地看著飛來的箭鏃，珍珠色的牙齒“咯咯”作響，她的恨，至死不休。
    與死亡咫尺之間，從一旁又射出一支箭直接彈開了欲要取她性命的箭鏃，兩支箭齊齊地落在她的腳旁。
    不遠處的馬蹄聲傳來，她望向天地相接處那一道道金光燦爛的人影兒，午後的陽光射在他們黑色的鎧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暈了她的眸子……
    千軍萬馬從她身旁呼嘯而過，隻有一人低頭望向她，那一眼，她看了他的異瞳，閃出璀璨的光……
    光！
    喬曦艱難地睜眸，還有著心有餘悸的緊張，緩慢坐起身，她的心跳狂跳不止，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她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中有涼州的破碎，有敵營內的屈辱，有黃沙間的生死一線，有那雙炫目的瞳子……
    “這是哪裏？”她一張口，也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那是嘶啞得如此陌生的聲音。
    跪坐在一旁的雲裳聽見，立刻欣喜地跑到她的床榻前，道，“郡主醒了！”
    “郡主可有不適？是否感覺好些？雲裳疏忽，竟不知郡主病得如此嚴重，請郡主責罰。”她泣聲道，俯首請罪。
    喬曦寬慰她而笑，“一路奔波，我本就身子孱弱，不是你的疏忽。別自責了，起來吧。”
    “郡主，”雲裳像個孩子一般泣不成聲。這幾日，喬曦昏迷不醒，囈語不斷，甚至湯水不進，他們已嚇得六神無主，而今乍見喬曦醒來，她多日的沉重一掃而空。
    “傻丫頭。”喬曦感激而笑。她伸出手握上雲裳的肩，“這裏是什麼地方？”
    “回郡主，這裏是風雪樓。”
    “哦？”她頗感詫異。她記得她昏迷前得知風雪樓已無多餘的客房，而今她所住的地方卻也算得上是堂皇了。
    “當時見郡主昏倒，一位好心的公子便讓出了這間房。”雲裳解釋道。
    喬曦頓感無力，聽聞此事並無細問。迷糊間，她似乎見到過雲裳口中所說的公子，那時他望向她的那一眼，讓她覺得似曾相識。
    “墨林在何處？”
    “墨大哥見郡主睡得不安穩，便想著去尋一些安神的香，這會兒子應該快回來了。”
    喬曦困倦似地閉上眼向床榻倚去，雲裳見她這般羸弱的模樣，於心不忍，道：“郡主，換下這身汗衫吧，免得一會兒又著涼了。”
    “打些熱水來，我想沐浴。”這一身汗味，她著實不自在。
    “是。雲裳這就去吩咐。”
    一切準備妥當，喬曦舒服的窩進浴桶，隻見雲裳欲言又止的模樣，她隨口問：“你有心事？”
    “雲裳不知該如何回郡主。”
    “你我之間，還需要這樣遮掩嗎？”她打趣道。
    雲裳咬咬下唇，仿若下了很大的決心，終於道：“郡主在昏迷時時不時地喚一個人的名字。”
    “是嗎？”她大致猜得到。
    那人眉目無雙，是她此生僅有的牽掛。可她親手將他推向了戰場，逼他麵對刀光劍影，逼他邊關仗劍。遙憶當年，他被人戲稱“孺子王爺”，她受封昭儀獨守皇陵。一端是金戈鐵馬所迫的殺伐，一端是珠翠雲繞所累的榮光。換來如今的他們天各一方，換來如今的他們名滿天下。
    她握住胸前垂掛的玉，那是他臨去之時所贈，她視若至寶。
    雲裳知她所思何人，可……她囁喏道：“郡主，並非是珬王。”
    喬曦的動作停滯一下，隻聽雲裳又道：“郡主時不時地喚……‘蕭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