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室內溫暖如春，火燭搖曳，映出她孤單人影。
    膝蓋傳來隱隱疼痛，一絲一絲，感覺毒液緩緩侵蝕入腿骨裏。這種滋味並不好受，她也不想落下病根，隻是這次凍得嚴重，恐怕痊愈是很難。況且她的腿，曾在刑訊司被打折，兩番病痛之下，她還能站起來已經是實屬不易。
    她輕輕地摸著膝蓋，眉頭深鎖。
    此時，屋門突然大開，夾著一股寒風，進來一人。
    黑色的大氅，一如她在重華門外見他時一樣，像是裹在黑夜中的幽靈。隻是此時，她的心緒卻再也不似那時的，如今好似盈滿了她意料之中卻又不敢麵對的愁緒。
    等了半日，她卻好像等了幾年，但終究還是盼到了他。
    她嫣然一笑，溫柔地喚道，“王爺。”
    他旋身關上房門，卻不走近，隻是遠遠地望著她。眼神裏，是她看不透的情緒，那麼……複雜，那麼……糾結。
    他終於動了腳步，不急不緩地走向她。
    一步步靠近，仿佛他再一次走進了她的世界。空氣中，飄來一股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香味，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明空寺，想起了他們在風雪中的相互依偎。
    他走到她床前，屈膝坐在床邊的腳踏上，伸手取過她手中的暖袋。
    “太醫說，你膝蓋傷得嚴重。”
    她微微點頭，因為他溫柔如故的一句話，紅了眼眶。
    “王爺的腿傷可好些？”
    “自然是好了，才能過來瞧你。”他長長歎息，抬起她的腳，擱在自己身前。
    她慌了神，想要掙紮拒絕。
    他低聲喝了句，“別動。”
    她放棄掙紮，卻身子僵硬，顯然還不能接受在清醒的狀態下，兩人如此的親昵舉動。
    他倒也不在意，溫暖的大掌附在她膝蓋上，輕柔地按撫。她緊繃的神經，逐漸鬆弛下來。
    兩人什麼話也沒有搭，寂靜地異常，也許唯有他們心裏明白，這時的靜謐，隻是一種舒緩情緒的方式。回想起暴風雪中彼此的一番心緒傾吐，顯然已超乎他們之間的承諾。他們曾說過性命相托，但是誰也不會當真，然而真到了性命交關的時刻，他們卻為彼此輕易交付性命。
    任由心緒這樣發展，結果會像脫韁的野馬，令他們步步難行。
    一切都錯了，是的，錯了。
    他們明知有錯，卻誰也不願伸出快刀，斬斷亂麻。也許，是無情朝局中難得的溫情，讓他們受到了蠱惑。他們都冷漠了太久，孤獨了太久，才讓這一切在不經意間發生。
    斬斷這一切很容易，然而，再要麵對未來那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孤獨，才是最難的。
    “婉婉。”
    她未應聲，好像知道他用了多長的時間，多大的力量，醞釀著將要說出的話。
    他沒有抬頭，隻是默默地盯著手上的暖袋。
    “我小時候曾經有過一隻貓。”他頓了片刻，“那時，我並不喜歡它。隻是任由它在宮中胡鬧玩耍，任由它是生是死。我對它，從未有過一絲溺愛之心。直到有一日……”
    他抬頭，望進她眼裏，“我被飼養的馬駒踢倒，那隻貓……奮不顧身地來救我。從那日起，它成了我的最愛。它的喜怒哀樂，影響著我的一切。”
    他現出一絲苦笑，“後來，它死了。我為了它，傷心了很久很久。母妃讓人送來許許多多不同的貓，卻都沒有令我重拾歡樂。我把母妃送來的貓攆走了，甚至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養貓。”
    他把手中暖袋放在她身邊，又輕輕地放下了她的腿，“原來，不曾喜歡便不會在意。喜歡了，就會讓你失去理智，甚至走錯每一步。而喜歡之後再失去，那種痛苦我也不想再嚐試。”
    他微笑，盯著她蒼白的容顏，“婉婉，你……懂我的意思？”
    她沉默許久，嘴唇微微顫抖，伸手取過身邊的暖袋，捂在心口。
    “奴婢懂得。”嗓音虛幻到，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王爺喜歡那隻貓，是王爺的善心。隻可惜，那隻貓並沒有福氣，承受王爺的歡喜。”
    她緩緩起身，“夜了，更深露重，王爺請早些回去。奴婢行動不便，恕不遠送。”
    他起身，怔怔地望了她半晌，欲言又止。
    此刻，也許，寂靜無語才是最好的結局。
    他緊了緊大氅，啟門而出。
    她跌坐在床沿，望著一室的死寂，她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溫熱的液體，淌過臉頰，她木然地伸過手指撫了一把。空洞的雙眸，癡傻地盯著掌心淩亂的淚水，心裏仿佛塌陷了一片城牆。
    也許，她應該死在暴風雪裏，便再也不用承受這無謂的疼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