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全身舒坦，打了個懶腰。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睡在炕上，猛然起身穿鞋。
    外頭的風雪已停，出了屋子，見士兵們正在整理馬車，淳王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走近他身側，卻聽他說道，“醒了？”
    黎婉若羞澀地嗯了聲，“奴婢疏忽，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讓王爺在外間呆了一宿。”
    “沒有。”
    聽他這麼一說，黎婉若不解地望向他。
    他側首，笑說，“炕上那麼暖和，本王自然也睡炕上了。”
    “咦？”她先是一陣錯愕，緊接著紅了一臉。
    軒沐伸手彈了她腦門子，“唬你的。”
    她手捂胸口，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眾人在村子裏用了午膳，軒沐便吩咐下去，“咱們也該出發了。一夜的大雪，山路必然積了很厚，回去路上要小心緩行。”
    別過田伯夫婦和村民，啟程出了村。
    山路果然如軒沐所言，積雪厚實，行路艱難。騎馬不好走，隻能各自牽著馬步行。黎婉若一步一個坑，走在隊伍最後。
    軒沐本來走在前頭，回首見她累得直喘氣，便折返回來。欲牽她的手，她驚愕地退了半步。
    “你落在後麵，會拖累我們的行程。”
    聽了他的話，便也不再扭捏，任由他牽手並肩而行。仿佛又回到三年前，日曌殿外，兩人也似今日這般，互相倚靠。她突然發現，這樣的感覺，她竟有些歡喜。
    行至山腰，前方馬車突然陷入積雪，眾士兵圍作一團，想方設法將它起出。軒沐見狀鬆了黎婉若的手，命她等在一旁，便上前同士兵們一起全力推車。
    望著他的背影，她突然之間明白，他的與眾不同。唯有他，會在賑災危難之時挺身而出，唯有他，會與士兵一起同甘共苦。
    他平時溫柔待人，有時卻又會半開玩笑捉弄人，令人防不勝防。
    這一望，仿佛望穿一切。
    她緩緩露出笑意，見他回轉身又向她走來，雙腳不由自主地向他移近。
    好似覺得身子一沉，腳下失去重心，匆忙一瞥，掠過他麵上的驚惶失措。
    見他向自己猛撲過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她隻覺得人已經沿著山坡向下滑去。而他已經撲到跟前，雙手緊緊抱住了她，把她牢牢地箍在懷裏。
    不停地翻滾，積雪鋪天蓋地地把他們包圍，腦袋已經被轉得頭暈眼花。然而，她一點也不驚慌，似乎隻要有他在，她就堅信他們一定會平安無事。
    不知沿著山坡翻滾了多久，終於在他一聲悶哼之後，停下了。突然失去了他的懷抱，寒冷驟然襲來。全身的骨架仿佛都要散了，眼前直冒金星。
    捂著腦袋，支起身子，四處張望。
    見軒沐躺在不遠處，一動不動。她一下子驚醒過來，焦急地衝了過去。見他額上鮮血直流，應是下落時撞到山石。傷口觸目驚心，眼眶禁不住紅起來。
    取出身上的帕子，按住他額上的傷口，哭著喊，“王爺，王爺，你醒醒，你醒醒。”
    叫了半天也不見他醒，再回顧四周茫茫白雪，嫋無人煙，不禁感到一陣惶恐。天上開始飄起雪花，更是平添了一份孤寂感。
    “王爺，王爺……”
    他突然動了一下，她欣喜若狂，“王爺，你醒醒。”
    軒沐蹙著眉，艱難地睜開眸，見她安然無恙，緩緩鬆了口氣。
    “王爺，你還能不能走？”
    軒沐搖首，“我的腿好像不能動，看來是走不了了。”
    見她茫然無措的神情，他緊緊抓住她的手，吃力地說道，“你沿著東邊……一直走，繞過山穀……就能找到人。你帶著他們……再回來找我。”
    黎婉若拚命搖頭，“我不要，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此地。雪那麼大，等我這般一來一回，你早就被雪埋了。”
    他生氣地握著她的手腕，“你不走，留在這裏，兩個人……都得死。”
    “那我也不能為了自己活命，把你留在這裏。”
    “這種情況下……見死不救……也沒人……怪你。”
    “我才不像某些人，說好見死不救，卻出爾反爾。”
    他氣道，“你……怎麼……那麼倔。”
    “要走就一起走，要死就一起死。”
    “你一個小姑娘……要怎麼拖著我走？”
    黎婉若伸手解開他的大氅，把打結用的緞帶綁在他手臂上，“我有辦法帶你一起走。”
    說著，又解開了自己的大氅，為他嚴嚴實實地捂上。
    隨即，又將他大氅的帽兜纏在手腕上，使勁全力將他拖了起來。
    每一步，走得異常艱苦，她卻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
    軒沐仰首，望著她吃力前行的身影，眼中竟有些濕潤。也許，隻是漫天的飛雪落入眼裏。
    飛雪狂暴地持續著，茫茫白雪中，兩個人影緩慢移動。
    雪越來越大，天色也慢慢暗下來，前方已經看不見出路。
    軒沐拉了拉她的裙擺，她俯身過來，聽軒沐說道，“找個地方躲一躲，這樣走……走下去，我們都得死。”
    黎婉若點點頭，四處張望，在左側山石間找到了一條縫隙。她拖著他緩慢移向山縫，將他塞進空隙。
    她拉起大氅，擋在縫隙前。將緞帶係在山石間長出的枯枝上，仿佛支起了一個小小帳篷。她鑽入裏頭，側身擠在一旁。
    軒沐扯開自己的大氅，示意她過去。
    她搖首，將大氅把他圍住，“王爺，奴婢沒事。”
    他無力地笑道，“現在又變成奴婢了。”
    她垂首不語，軒沐依然扯開大氅，“你快過來，本王還要仰仗你走出去。你若是凍死了，豈不是要本王給你陪葬。”
    覺得他說的在理，便也不再扭捏，躲進他的大氅。與其說躲進他的大氅，倒不如說是躲進他的懷抱。兩個人相互擁抱，彼此取暖。
    她似乎再也不忌諱這擁擠的距離，在殘酷的大自然下，他們渺小到彷如兩粒塵沙。
    風雪肆虐中，聽他說道，“你難道不想我死？”
    她埋在他胸前，輕輕地回道，“我怨過你，厭惡過你，卻從來沒有想過你死。”
    “一次也沒有？”
    “沒有。”
    “哪怕我說過，就算你死，也不會出手相救。那時，你也不希望我死？”
    她抬首，望著他，“言而無信的人所說的話，難道也要計較？”
    他冷冷說道，“那是因為覺得你尚且有用，這才出手相助。”
    她眉目微轉，說道，“那我也覺得你尚且有用，這才出手相救。”
    他突然想開懷一笑，卻發現扯動了胸口的傷勢，猛地咳了幾聲。
    “這些年來，你什麼也沒學會，就學會了與我爭執。”
    她貼著他心口，淡淡地問，“此時此刻，在這裏的，是溫柔可親的淳王，還是冷麵無情的公子？”
    “這荒原百裏，嫋無人煙，淳王和公子又有何分別。”
    身心疲累，已經沒有力氣回他的話，嘴上淡淡的應了一聲。
    軒沐抱緊她，說道，“別睡過去，不然容易凍死。”
    她醒了神，咬緊牙關道，“公子救過我兩次，我一定會活著把公子帶出這片山穀。”
    沉默持續了良久，突然頭頂傳來他軟綿的嗓音，“婉婉，我該拿你怎麼辦？”
    渾渾噩噩間，她聽到他的話，卻好像一股暖流劃過心頭。
    這一刻，若讓她選擇，是活著出去報仇，還是留在這裏一起等死。她也許，真的會選擇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