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寺裏檀香嫋嫋，籠在半空，煙霧繚繞。香客熙熙攘攘，虔誠恭敬，焚香供奉。
    人人皆有所求，求功名，姻緣，財富，求一切心中所想。然而，世事無常，又有幾人可得償所願，實在苦不堪言。
    聞身後傳來腳步聲，眸華從遠處轉回亭中。
    見到來人，雙手合十，“拜見定業禪師。”
    定業禪師和煦一笑，“見你氣色紅潤，便也安了心。”
    “讓禪師擔憂了。”
    “這些日子可受苦了？”
    她搖搖頭，“一切皆是自願，怨不得別人。”
    定業禪師遙望山下金殿，緩緩說道，“何謂恩愛別苦。室家內外。兄弟妻子。共相戀慕。一朝破亡。為人抄劫。各自分張。父東子西。母南女北。非唯一處。為人奴婢。各自悲呼。心內斷絕。窈窈冥冥。無有相見之期。何謂所求不得苦。家有財錢。散用追求。大官吏民。望得富貴。勤苦求之。求之不止。會遇得之。而作邊境令長。未經幾時。貪取民物。為人告言。一朝有事。檻車載去。欲殺之時。憂苦無量。不知死活何日。何謂怨憎會苦。世人薄俗。共居愛欲之中。共諍不急之事。更相殺害。遂成大怨。各自相避。隱藏無地。各磨刀錯箭挾弓持杖。恐畏相見。會遇迮道相逢。各自張弓澍箭。兩刀相向。不知勝負是誰。當爾之時。怖畏無量。此是苦不。①”
    她若有所思，答曰，“實是大苦。”
    “世人愚鈍，不知短短一世，皆不出輪回之苦。佛祖欲度世間眾人，世人卻因剛強難化，不思救度。煩惱源自我執，執念之深，令墮惡趣，苦難出離。唯有堪破，放下，方能自在。”
    她無奈苦笑，“禪師乃世外高人，自是一切世事通透。我等凡夫俗子，又怎能堪得破，放得下。”
    “何不，放下試試？”
    “那些經曆過的苦痛，如同刺青深入骨髓，以致夜夜難眠。實在忘不掉，也不敢忘。”
    “也罷。因緣未到，不論老僧如何規勸，你也未必能了然。因緣到時，必然自知是對是錯。”
    “禪師心在世外，身在俗世，又是所為何求？”
    定業禪師遙指底下芸芸眾生，隻說了四個字，“天下蒼生。”
    黎婉若細細咀嚼這四個字，“天下蒼生，又與入世何幹？”
    “如今曌帝政績赫赫，表象所見一派祥和，實相卻是千瘡百孔的繁榮。朝廷百官無不為了私利中飽私囊，百姓遭災遇劫時，卻無有一人能挺身而出。曌帝為了朝廷權衡利弊，隻能熟視無睹，放任不理。如今，唯有注入新勢力，方能改變腐敗朝局。”
    “哪怕犧牲部分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犧牲，古往今來向是如此。”
    她冷笑，“隨意犧牲他人性命，將來能否救度百姓，也是未知。”
    定業禪師恍然笑道，“你這是在怨恨公子，未能及時搭救？”
    黎婉若被直接戳中心境，尷尬不言。
    “婉婉，你以為這次救你的，究竟是誰？”
    黎婉若不由愣住，“難道不是曌帝？”
    禪師歎息說道，“公子向來穩當，不論輕重緩急，從來不露半分心緒。隻是那夜，突然接到有人要殺你滅口的消息，公子的臉色都變了。我等籌謀之事，需冷靜果斷，太過感情用事反而容易犯下大錯。本要勸誡公子莫要亂了方寸，卻見他心意已決便也不再規勸。”
    黎婉若驚道，“那夜在刑訊司，來救我的人，真的是公子？”
    熟悉的身影，冰冷的手，還有那似有似無的檀香，原來真的是他。一下子，仿佛心裏塌陷了一個窟窿，裏頭裝滿了連她自己都不懂的複雜滋味。
    “不僅那一夜。為你頂罪，也出自公子的手筆。”
    眼中凝著淚，莫名地被感動，好似這些年剜肉剔骨的疼痛，終於得到應有的回報。
    “去吧。公子正在山上淨室，也該去道個謝。此番有驚無險，也是佛祖加持。”
    黎婉若步出涼亭，踏著鍾聲，拾級而上。
    滿麵淚水，竟不知為了什麼，心裏空落落的仿佛再也沒有念想。
    隱隱約約，從山上淨室傳來空穀琴音，傳入耳中，暖暖地填滿了空落的心。
    還記得，同是明空寺，他斬釘截鐵回得冷漠無情。她當了真，他卻沒做到。
    人生就是如此因緣奇妙，這一刻，她仿佛走進他的世界，懂了他的念頭，也明白定業禪師為何會為了他暗中相助。
    推門，窗外的斜陽，投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粉沫子。
    他抬首，遙遙望來，還是冷漠的神情，淡淡的眸華。
    她上前，依足宮中規儀，鄭重地施了一禮。
    他挑眉，凝看，似是不解她的本意。
    她卻不解釋，而是說道，“奴婢願意為公子彈奏一曲。”
    “奏什麼曲子？”
    她雲淡風輕地說，“高山流水。”
    他起身，讓出琴桌的位置，嘴角浮出一絲淺淺笑意。
    兩人對視而笑，似是了知對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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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佛說五王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