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禍福茫茫不可期 第四章 擬把疏狂圖一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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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閑談過後,六殿下便醉了,疲憊的麵上透著淡淡愁緒,隱隱刺著黎婉若心懷。那一夜,她久久無法入睡,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對命運的一種敬畏。
尊貴如皇子,不過是得了一身尊貴皮囊,未來究竟何去何從,也未必由他們任性做主。普通官家三四子女而已,爹娘必是疼到心裏。而在皇家,子嗣多如牛毛,少一個也無礙大局。他們對百姓而言出身不凡,對曌帝來說卻如軒沂所講,不過是普通物件。
命運,何其強悍,誰能掌控。將來,不論何人繼承皇位,也早已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可偏偏還要叫他們鬥得你死我活,不分勝負決不罷休。爭權奪利的最後,必然要手染鮮血,狠辣無情。
可惜,就算他們知道結局,也絕不甘願屈居他人之下。退讓,在他們的世界裏,是不可容忍的懦弱。
六殿下雖然不得曌帝喜愛,卻並不代表他無爭鋒之心。他的心氣,他的壯誌,也決不會因為曌帝忽視而棄之。
也許,人人都知道命運的殘酷,然當厄運落到自己身上時,卻如何都不願相信。
黎婉若的心裏有她的堅持,她深信已失去所有的人生再無所失,她深信在一無所有的境遇裏命運終會給予。她堅信命運的殘忍,卻也堅信命運的善惡更替。
失眠一宿,白日更覺昏沉,迷迷糊糊中倒也忽略了一路顛簸。
話說六殿下麵色平靜,毫無那夜頹廢神情。也許,那夜不過是她酒醉的幻覺,或是延綿路上她的一場夢境。
自從那夜,六殿下再無與她交談。每日忙著行路趕腳程,紮營拔寨,再無其他。這樣倒也好,免得兩人相見,他倒安然,她卻尷尬。
臘月初十,使節團抵達宋申國邊境。
宋申國女帝派遣當朝女相柳香盈前來迎接,浩浩蕩蕩的隊伍隨著迎賓隊進入宋申國國境。
臘月十三,使節團到達宋申國帝都緬梁,下榻於專屬接待使節團的闌意館。
車駕停駐在闌意館前,小然撩了車簾,先行下車。黎婉若從車窗往外探望,隻見闌意館門前雕廊畫棟,極盡奢華。一成排的女侍隨從立於館前,恭敬候著。
小然去了半刻才回,掀了簾子說道,“黎司奉,請下車,今日在闌意館小歇。”
黎婉若裹上金絲裘,在小然的攙扶下落了馬車。
小然湊近腦袋,小聲說道,“黎司奉,宋申國安排我們今日在此處歇息。明晚,在宋申國宮中,女帝擺下夜宴迎接我們。”
黎婉若頜首應道,“好。六殿下人在何處?”
小然回道,“六殿下正在督促將士搬運禮箱,他吩咐奴婢服侍黎司奉早些歇息。”
門前列隊走出一女官,一襲六品官服,彰顯了宋申國向來傳統的女尊男卑。
那女官向黎婉若遙遙一拜,說道,“下官是闌意館的管事林嵐,黎司奉這些日子便下榻在此處,若是有什麼地方照拂不周,請黎司奉直言。”
黎婉若受她一拜,心下尤為不安。對方畢竟乃六品女官,而自己在窿曌國雖說是在曌帝跟前當差,卻是沒有品級的普通宮娥。
當下便屈膝行禮,說道,“林管事不必多禮,按品級來算,我理該向您禮拜。”
“黎司奉可是女帝的貴客,遠道而來,我們本該禮待。”林嵐微微側身,言道,“黎司奉,這邊請。”
黎婉若小然二人隨著林嵐的指引,來到一處僻靜院落。
屋舍建築樸素雅潔,門簷上懸一匾額“幽閑境”。
黎婉若仰著頭,出神地望著那塊匾,喃喃念道,“偶得……幽閑境,遂忘……塵俗心。”①
“黎司奉果然才學淵博,一看匾額便了知這名字的出處呢。”
黎婉若回首笑言,“林管事謬讚,曾經偶爾讀過,正巧對上而已。”
林嵐領二人入了屋內,吩咐奴仆將黎婉若隨身行李安置妥當。黎婉若脫了金絲裘,坐於書案前,細細打量四周。
望著忙進忙出的仆人,倒是閑得有些茫然。
恍惚間,突然聽到林嵐說道,“黎司奉,我已命人備了沐浴水,請先梳洗一番,過後便能備妥晚膳。”
黎婉若起身,回道,“多謝了。”
沐浴水熱氣騰騰,飄浮在水麵之上的花瓣透著香味,伴著熱氣隱隱散發出來,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沐浴之後,好似洗去一路疲憊,全身輕鬆不少。
端坐銅鏡前,望著鏡中人。熱氣熏得臉色白裏透紅,烏黑秀發垂於胸前,如此一看竟然有些認不得自己。這些時日,也未曾好好打量,不曾想有了如此大的變化。
“早就聽聞窿曌國的女子豔若桃花,如今親眼所見,果然連我都心動了呢。”
被來聲一驚,回首凝眸,原來是林嵐立於身後。
黎婉若羞澀淺笑,垂首不語。
林嵐放下手中禮盤,拿起梳妝桌前的角梳,捋過黎婉若幾絲秀發輕柔梳過。
黎婉若抬首,驚道,“林管事,這些事還是讓小然來做吧。”
林嵐搖首輕笑,“小然正在幫忙準備晚膳,況且,我本就是闌意館的管事,服侍貴賓是我的職責。”
黎婉若見她堅持,便也不再推脫。反是從鏡中細細打量林嵐,見她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行事為人卻是精明老道的很。
“林管事,在闌意館為官,已有多少時日?”
林嵐側首細算,回道,“有四年了。”
“那定是見過不少達官顯要,各國名門了。”
“見是見了不少,不過大多不好相處。雖然在我宋申國向來女尊男卑,不過外國使節卻未必當回事。”
黎婉若頜首應道,“那倒是。在我窿曌國,女子向來沒有地位,就算是宮中一品宮娥,也不過是一個奴婢而已。倒是在宋申國,女子想幹什麼便能幹什麼,想想都是件愜意的事。”
林嵐笑道,“黎司奉是在曌帝跟前當差,必然深得曌帝歡喜。先前,在屋外見了簷下匾額,便能道出此名的出處,可想而知,黎司奉肯定飽讀詩書,滿腹經綸。若是到了我宋申國,必能做個一品女官呢。”
黎婉若失笑說道,“我哪來滿腹經綸,不過碰巧罷了。林管事,就別再拿我取笑啦。”
林嵐替她挽上發髻,說道,“我們女帝一向愛護賢才,黎司奉要真是在我朝任職,才華必有施展之處。”
黎婉若淺笑,問道,“不知宋申國女尊男卑的傳統,是不是就不能由男子接任皇位?”
林嵐搖首,回道,“倒也不是。朝廷法製裏雖說一定要女姬繼位,但是若是上任女帝無有女姬,隻有男皇的話,還是有例外的。那時,朝堂就要設立三大女官監朝,監督男帝行使帝權。”
“原來如此。”
林嵐插上珠釵,回身端起桌案上禮盤,說道,“這是女帝欽賜,明晚夜宴的禮服。”
黎婉若伸手摸了把禮服的衣料,手感順滑細膩,上頭繡樣更是美輪美奐。
“這衣裳太過華麗,怕是我穿上倒是浪費了。”
林嵐拿起衣裙,在黎婉若身上比了比,笑道,“黎司奉不必謙虛,我看這衣裳穿在你身上,就連明珠都要黯然失色了。咱們宋申國的女子大多身形高壯,穿上如此豔麗的衣裙,反倒顯不出它的華麗了。”
黎婉若撫著半邊臉頰,望著鏡中那陌生的自己。
美貌,對她而言,是最不需要的助力。在天曌城裏,美貌,往往會成為致命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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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代詩人白居易【玩新庭樹因詠所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