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碩大繁華的宮闕裏圈禁著太多不幸的人生，總令人覺得這清寂宮道上，冷冷地直透脊背。內官，宮娥，無數身份低微的妃嬪，每個人都有他們的悲哀與無奈。卻被生活逼迫得隻能佯裝若無其事，把持僅剩的一點尊嚴。
    黎婉若緊緊鬥篷，放眼望去，長長宮道延伸向遠方，仿佛看不到盡頭。
    正待抬腳要走，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喚。
    “黎司奉。”嗓音極其柔媚，引得她轉身望去。
    隻見來人一襲象牙色裙裝，上繡桃紅色海石榴，淡雅中顯得瑰麗嬌豔。眉若遠山含翠，膚白勝雪，淺笑間好似玲瓏花朵，惹人憐愛。微凸的腹部，炫耀著深宮裏頭無比至上的盛寵厚愛。
    來人身後隨著兩名司奉，一左一右小心扶持。
    黎婉若碎步上前，躬身行禮，“奴婢拜見劉妃女。”
    劉妃女笑道，“黎司奉，請起吧，不必多禮。”
    “謝劉妃女。”
    劉妃女撇開兩名司奉，上前一步，熱情地拉住黎婉若的手，說道，“上回兒見你，是在大昭殿東暖閣裏，那時人多，不方便與你說話。其實，我早就想私下裏來看你啦，隻是一直抽不得空閑。”
    黎婉若暗暗思忖，她向來不同這些妃嬪打交道，就算偶遇也不過行禮問安，盡量不與她們有任何牽扯。劉妃女與唐妃女一樣，如今深得曌帝寵幸，而且同時懷有龍裔，更是得盡榮寵。黎婉若雖然在大昭殿內，與她打過幾次照麵，卻對她無甚印象。
    劉妃女見她麵帶迷茫，笑道，“這也難怪，你我兩家本就生疏，平日裏也都不大走動，這才疏離了些。其實，你的大娘，是我父親大人的三妹，也就是我的三姑姑。”
    黎明輝的原配夫人本家姓劉，正是劉妃女的三姑。黎婉若並非正房劉氏所出，又打小寄居在老家，這沾親帶故的關係算起來也離得夠遠。
    黎婉若心想她入宮之前，公子與父親都未曾提及這層關係，想來他們並不想她依傍劉妃女上位。除此之外，恐怕也是希望她遠離後宮無謂的爭奪，以免無辜受到牽連。
    當下便裝得甚是高興的模樣，笑道，“原來如此，難怪見著劉妃女，奴婢覺得格外親切。”
    “算起來，咱們還是表姐妹。”
    “奴婢打小寄居在老家，本就和家裏的親眷生疏，所以不曉得大娘就是劉妃女的姑姑。若是早知道了，理該去給劉妃女問安的。”
    劉妃女牽著她的手，說道，“既然是表姐妹，就不用這般客套。如今咱倆都在宮裏頭，就憑這層關係，都應該相互扶持，相互照應。”
    黎婉若受寵若驚地回道，“奴婢入宮前，父親大人未曾提起過此事，想必就是怕給劉妃女添麻煩。奴婢再怎麼不懂事，也不敢擾了劉妃女的清靜。”
    劉妃女蹙著眉，說道，“你瞧你，又生分了不是。”
    黎婉若恭敬回道，“奴婢不過是大昭殿的司奉，怎敢同後宮妃嬪攀親戚。若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自己落了別人口舌不說，還平白把劉妃女扯進是非。”
    劉妃女不以為然地說道，“天曌城裏固然等級森嚴，但是又怎能一概而論。就算是曌帝，也不能抹殺了你我二人的姐妹親情啊。”
    黎婉若並不急著搭話，劉妃女接著歎道，“你別看我表麵光鮮，其實心裏頭的苦卻無人傾訴。雖然如今深得眷寵，但是誰又能估得到明天。後宮女子，繁花似錦，百花爭豔，我不過滄海一粟。今日一朝榮寵，明日冷宮寂寥，這番景象難道還不夠多。你我表姐妹，若在宮中還不能相互提攜，那才是落了別人口舌。”
    黎婉若頜首，說道，“劉妃女說的是，奴婢明白。”
    “那才對。往後若是得了空閑，便來我宮裏頭坐坐，咱們話話家常也好。若是你遇到了什麼難事，也別顧著身份不敢與我說。我能幫得上的必然幫你，幫不上的，我也不會逞能亂來。”
    “是。”
    劉妃女側身揮退兩名司奉，扯著黎婉若到了暗角，壓低嗓音說道，“其實，今日是有些話要與你說的，你放在心裏，自個兒掂量。”
    黎婉若小聲回道，“劉妃女，請講。”
    “如今，你在大昭殿當差，深得聖心，表麵風光亮麗不輸於後宮任何妃嬪。但是你要記著，你得盡寵幸的同時，也招了所有人的嫉恨。成為後宮的眾矢之的，絕非好事，你得好自為之。”劉妃女的眸華遙遙望著遠處，“深宮裏寂寞無聊，多得是碎嘴。這些時日，便有人常在我耳邊非議，說的話極盡難聽。這些話，我聽了自然也不會當真，但是，她們若時常在曌後跟前念叨，想必曌後聽多了，心裏總會有疙瘩。”
    黎婉若不由苦笑，她縱能防得不與人結怨，卻畢竟難防別人的背後發難。
    “雖然，我不曉得你同十殿下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宮裏頭可到處傳言，是你勾引了十殿下，挑唆他與十王妃翻臉。十王妃每次入宮，都在曌後麵前哭訴，盡是說些你的不是。曌帝縱然把事情按下了，可內中暗潮卻是怎麼也阻止不了的。如今，恐怕曌後對你已經極度不滿，目前不過是礙於曌帝，難以發作。將來，若是有朝一日，你失了曌帝的寵幸，那些個滿心嫉恨的人，還不把你往死裏整。”
    黎婉若隻覺背脊一陣寒意，她倒並非懼怕死期將至，她唯一害怕的便是未能洗清爹娘冤屈之前，卻已成了皇城裏的孤魂野鬼。
    她不能，也絕不會走到這一日。
    屈膝行禮，“多謝劉妃女一番提攜，奴婢自會記在心中。”
    劉妃女微笑，說道，“你是個聰明人兒，也不枉費我的苦心。指不定哪天，我先失了寵，到時還要你來提攜我呢。”
    黎婉若心中冷笑，終於說到了重點。
    “怎麼會。劉妃女不日便會誕下皇嗣，到時，尊貴榮寵享之不盡。”
    “那就承你貴言了。今日不與你多說，下次得閑再聊。你要出宮辦差，就先去吧。”
    “是。”
    劉妃女衝她頜首微笑，轉身離去，婀娜身姿倒瞧不出她已經懷有身孕。黎婉若凝眸注視著她一行三人，漸漸消失在清冷宮道上。
    轉身，前行，心裏的執念，要比往日來得更加猛烈。她不能輸，也輸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