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叱吒則風雲變色 第十五章 落紅不是無情物(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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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來仙酒勁十足,黎婉若眼見著軒沂喝了大半壺,若是醉了那可怎生是好。
急忙按住酒壺,柔聲說道,“殿下莫喝了,再喝可就醉了。”
軒沂搖首,笑道,“我沒醉。若真醉了,許是心裏醉了。”
黎婉若不願與他過多糾纏,便鬆了手,從袖袋裏取出上回齊六送來的錦囊,輕柔放在他跟前。
軒沂放下酒盞,眸光冷冷地盯著錦囊,麵上神色忽然冷峻起來。
“這是什麼?”
黎婉若回道,“前幾日,殿下命齊六送來的手釧。”
軒沂向她投去冷冽眸華,問道,“是瞧不上這手釧?”
黎婉若望著錦囊,低語道,“正是因為這手釧太過貴重,奴婢不敢收。”
軒沂仰頭一杯烈酒,不耐煩地說道,“爺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若是不喜歡,扔了便是,不必還我。”
黎婉若接口說道,“既然如此,奴婢就將這手釧典當了,以殿下的名義用於粥鋪。”
軒沂猛地扔下酒盞,怒道,“災銀是災銀,手釧是手釧,這兩個有何關係?爺的一番好意,你就這麼不知好歹?”
黎婉若急忙起身賠禮,說道,“殿下,城外災民還在飽受饑寒之苦,而我們卻在這裏錦衣玉食,奴婢想想都覺得羞愧。這手釧對殿下來說,不過是件普通物件,唾手可得。可對城外災民來說,這手釧卻能救濟一大半兒人。奴婢若有不敬之處,還請殿下恕罪。”
軒沂靜默須臾,突然大手一揚,扯了黎婉若到身側。黎婉若見他神色陰暗不定,當下便不敢再吱聲。
軒沂自斟自飲一杯,麵上現出苦澀笑容,幽幽說道,“想是你在宮中對我的事兒也略有耳聞,我也曉得宮裏頭的人是怎麼說我的。窮凶極惡這樣的詞兒,恐怕還算褒義。我倒並不在乎這些,我隻想告訴你,那不是真正的我。”
他突然莞爾一笑,說道,“我是裝的。”
黎婉若靜靜地望著他,他雖然在笑,眸華裏卻傳遞著難掩的苦痛。
他起身,臨窗遠眺,鷥鷺河上繁花似錦,美不勝收。
“當日,你那句兄友弟恭,真真是說到了我的心坎裏。雖然你未生在帝王家,卻也分明曉得這帝王家的無奈和薄涼。深宮裏頭,哪來親情可言,有的不過是虛情假意,心裏麵恐怕恨不得將對方生吞活剝了。”他回首望來,“表麵上我們都是親兄弟,暗地裏我們卻是敵人,若是不裝成窮凶極惡的模樣,恐怕早就栽在別人手中。”
他走到桌前,又是一杯烈酒,歎道,“在百姓眼中,我們是皇子,身份尊貴。可在父皇眼中,我們就如同這手釧,不過是普通物件,唾手可得。”
他坐下,撫摸錦囊,苦笑道,“就拿六哥來說,他母妃出身低賤,小時候便常常被人欺辱,就連奴才也都不把他放在眼中。所以,我們賴以生存的除了母妃在前朝的勢力,也就唯有狠了。”
“殿下……”
他截了她的話頭,“這些話,久無人傾訴,積壓心頭不堪重負。如今一番傾吐,果然輕鬆了不少。”
黎婉若歎道,“殿下既然要防,就不該說這些話,藏在心裏頭才是最最的安全。”
軒沂笑道,“你如此一說,倒真是值得我交心的人兒。為了你這句話,我理該自飲一杯。”
說罷,他獨飲,春風滿麵。
“那日,我言語冒犯,傷了你,心裏一直愧疚難安。”他取過錦囊遞於她,“這手釧,別無他意,純粹是賠禮。你若是不收,便是依然在惱我,可不是讓我更加羞愧。”
黎婉若應道,“奴婢未曾惱過殿下。”
軒沂固執地望著她,說道,“既然不惱,那便收下。”
黎婉若怔怔地望著他手中錦囊,心緒遲疑不定。
軒沂見她猶豫,二話不說,取出手釧,便往她手腕套了上去。黎婉若大吃一驚,急忙要取下來,卻被他大手緊握。
“可得一直戴著,若是哪天你取下來,爺便曉得你是惱我了。”
黎婉若被他說得哭笑不得,回道,“這手釧如此貴重,奴婢戴在手上,豈不是要落人口實。”
“誰要是敢非議,你隻管來告訴我,看爺怎麼收拾。”
“奴婢也不在乎別人怎麼說,隻怕是曌帝問起來,平白給殿下添了煩惱。”
軒沂笑道,“誰不曉得我出手向來闊綽,父皇自然也清楚。若是問起來,就說是我送的,答謝你為了建粥鋪的事兒如此勞心傷力。到了年節,我不知要送出多少,那時每人手上都有,誰會注意到你呢。”
黎婉若失笑,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謝過殿下了。”
軒沂舉杯,說道,“我視你為知己,也望你以後不要如此生分。除了六哥和母妃,在天曌城我沒有朋友,想有個能說上話的,簡直是癡人做夢。那日與你相遇,見你不畏強權,言談間皆是肺腑之言,句句出自真心。我便曉得,你定能真誠相待,願今日一敘,遣了我們心頭恩怨,赤誠相交。”
黎婉若凝眸注視,心裏頭因為他的這番懇切之詞,神思蕩漾。這些貧民眼中高貴的皇子,終究不過是權欲漩渦裏的犧牲品。每一番爭奪的背後,總有正反兩麵,一麵是冷酷無情的陷害,一麵則是身不由己的防備。
他們衣食無憂,盡享榮華,然而,卻比常人背負了更多的責任,更多的悲哀。他們的真心,被自小的權勢鬥爭壓抑在深處,不敢輕易視人。怕被人傷,被人利用,最後踐踏地體無完膚。
當他們願意用真心相待的時候,許是下了極大的賭注,也必然深思熟慮了良久。
軒沂如此真切,黎婉若更是心驚肉跳,他的真心,她也同樣要不起。
黎婉若舉杯,仰頭一飲,柔聲說道,“知己,奴婢擔待不起。殿下理該曉得,天曌城裏本就不該有真心,肺腑之言一旦訴之,往往會成為毒箭。權勢爭奪有時身不由己的慘烈,容不得軟弱,容不得慈悲。您也說,唯有狠,才有活路。所以,奴婢不願收了殿下的真心,卻害了殿下酒後失言。況且,奴婢在大昭殿侍奉,是曌帝跟前的人,若是同殿下交好,便真真落了他人口實,讓殿下成了收買曌帝身邊人的別有用心。”
黎婉若端起酒壺為他斟酒,繼續說道,“天曌城固然冷漠,但奴婢已知殿下心意,心中甚是溫暖,也讓奴婢對這座皇城有了新的期盼。殿下也不必事事傾訴,隻消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奴婢也是懂得。有時,又何須那麼多言語,平白毀了這意境呢。”
軒沂不可置信地輕笑,真真被她的赤誠之心所感染。先前,原被她那句擔待不起激得怒意四起,最後卻聽得她如此溫婉動人的言談,不禁感佩欽慕。
“婉婉,你……真真是一朵,解語花啊。”
黎婉若嫣然淺笑,明媚的如同鷥鷺河上,那滿目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