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五刻。
    曌都長街上寂靜無聲，一架豪華馬車疾馳在清冷的街道上，暢然無阻地飛奔向天曌城。
    車外陰冷的空氣，透著迫人寒意。長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無不穿戴厚實，深怕被菊月裏的晨間濕冷，凍出病來。
    馬車裏，溫暖如春，全然沒有受到丁點寒意侵襲。
    光看這座上鋪就的，外邦進貢來的手工毛毯，便能感覺到陣陣暖意。更何況車內，還點著暖爐，和著淡淡的熏香，溫暖了小小的一隅。
    軒涍斜靠在暖座上，滿含笑意地望著對麵的軒沂，隻見他麵青眼紅，自打上了馬車至今半晌未曾吱聲。
    “怎的如此憔悴，昨個夜裏沒睡安穩？”
    軒沂瞟了他一眼，戲謔道，“六哥，你居然還能睡得著，我可是嘔了大半夜，氣到如今呢。”
    “二老爺捐都捐了，你還能怎麼著？”
    軒沂捂著胸口，氣道，“我不就是氣他。那天他可答應得好好的，沒曾想，一天不到，就給我背後來了一刀。你說我能不疼得呲牙咧嘴的嗎？”
    軒涍哂笑道，“那個時候，我跟你怎麼說來著，三哥的腦子可精著呢。他既然敢接下這份差事，自然是有必勝把握的。昨夜你去了二老爺家，可有問出來三哥許了他什麼好處？”
    軒沂懊喪地說道，“別提這茬兒了，那老東西，盡跟我耍太極呢。”
    軒涍爽朗大笑，“二老爺是什麼人，你我皆知，沒有利益可圖，他絕對不會拔半根毛下來。”
    “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咱們把這差事攬下來，別說二十萬兩金，一二百萬兩都不成問題。如今可好，白白讓三哥占了便宜，可不是讓大哥又一陣風光。”
    軒涍頜首說道，“當時三哥接下這份差事，必然已經有了主意。和著老爺子一邊幫襯，先把朝堂上下虐個遍，逼出他們身後的商賈來。接著就打起二老爺的主意，如今你二老爺這麼一出手，這城中商賈必然各個學樣地捐上一筆。三哥這套路，可玩得高明。”
    軒沂默不作聲，軒涍接著說道，“不過，這還都得靠你，若非你中了美人計，哪會那麼容易讓三哥釣上二老爺這麼條大魚。三哥這回最得感恩的人，是你才對。”
    軒沂尷尬苦笑，求饒道，“六哥，您就別拿這事兒糗我了，行不行？”
    “行。”軒涍微笑道，“六哥就在這裏，祝你能早日抱得美人歸。”
    “那丫頭是老爺子身邊的人，我哪敢造次，不過是欣賞她罷了。想她小小年紀，竟也識得進退，做事也能麵麵俱到，便可知她並非一個無知懵懂的人。比起咱們家裏頭那些隻知道爭風吃醋的貨色，能成知己也算美事一樁。如今想來，十弟對她念念不忘，也是情有可原。”
    軒涍譏諷道，“曾經也不知是誰說的，十弟為了個小丫頭，得了失心瘋。如今看你，倒像是失心瘋得厲害。”
    軒沂忙揮手，說道，“行，不提這茬兒，再提，你又要跟我大教條了。”
    軒涍撫了撫袍子，“六哥也是給你提個醒，這丫頭如今是風口浪尖，得了老爺子的寵還不打緊，若是失了寵，恐怕誰都要來踩上一腳。你千萬別為了個奴才，平白讓人撈了話柄。”
    語罷，眸中精光微閃，繼續道，“她能有本事爬到這個份上，必然有兩把刷子，指不定她是誰的眼線，到時把你坑了，可別說六哥沒提醒你。”
    軒沂想著辯解幾句，可心裏頭也曉得六哥做事向來謹慎，什麼人什麼事到他跟前，必然先要摸清底細。思及此，便把心裏頭的話咽了回去。
    卯時，上了朝，淳王果然回稟了何大老板捐銀一事，連帶著讚頌了一番軒沂。無非是些體恤蒼生，愛戴百姓的冠冕之詞。
    曌帝因此心情大好，大加褒獎了軒沂，還傳旨賞了何敬妃一柄翡翠綠如意。軒沂麵上微微帶笑，寵辱不驚，連連磕頭謝恩。唯有軒涍知道他此刻心中，必是驚濤駭浪，憋屈到內傷。
    和著近日朝廷繁瑣事兒多，幾番議程下來，都過了巳時。退朝時，軒沂奏請曌帝，放黎婉若出宮商談粥鋪一事。曌帝留一眾皇子在宮裏頭用完午膳，這才放了他們，同時恩準了黎婉若隨軒沂出宮。
    軒沂命人備了馬車，親自在宮門外等候。涼風裏，軒沂臨風而立，黑色鬥篷裹著他修長的身形，在巍峨壯麗的宮門下，顯現出不同以往的颯然。
    他靜默佇立，眸華遙望幽深的宮道，安然等候著佳人的到來。
    未時三刻，佳人終於出現在宮道盡處，一襲湖藍色交領襦裙，一件深藍色鬥篷，身姿嫋嫋向他緩步走來。
    四周奢華的雕廊畫壁，都被她這一抹身影，褪去了豔麗色彩。在他眼中，唯有她，美得似藍天白雲，超凡脫俗。
    她止於他三步之遙，屈膝行禮，“奴婢來遲了，請殿下恕罪。”
    “沒事兒，起來吧。”軒沂側身讓過，笑道，“先上馬車再說。”
    黎婉若頜首，舉步前行，經過軒沂坐騎之時，不由多瞅了眼。那是一匹通體黑色的寶駒，四肢修長，體型飽滿優美，乍然一見便知道這匹寶駒，價值不菲。不知，駕馭它馳騁草原，會是怎樣的豪情？
    她的眼神不過一瞥，豔羨難掩，卻落在軒沂眼裏，瞧得分明。
    “想騎馬？”
    聽他如此問，黎婉若不由怔愣，“可以嗎？”
    軒沂笑道，“有何不可。”
    說罷，便牽過自己的馬，說道，“它叫黑風。”
    黎婉若疑惑地問道，“那殿下呢？”
    軒沂指了指身後齊六的馬，說道，“我騎那匹。”
    黎婉若搖首說道，“還是奴婢騎那匹吧，殿下的馬是寶駒，奴婢不敢騎。”
    軒沂嗤笑了聲，俯身抱起黎婉若，把她送上黑風，“黑風識得人性，聽話溫順，你騎著它安全。齊六的馬性子倔，到時把你摔著了，我還得向父皇賠罪，還是省了這些麻煩吧。”
    黎婉若頜首，笑道，“那就謝過殿下了。”
    軒沂翻身上了齊六的馬，說道，“囉嗦，走吧。”
    黎婉若扯過韁繩，驅馬而行，緩緩跟在軒沂身後。平日裏，耳中所聞大多是他飛揚跋扈，盛氣淩人，如今見他昂然馬背，抿唇不語，倒也有些淡漠如畫的姿態。
    許是初次偶遇的爭鋒相對，心裏頭多多少少對他有著疏離戒備。平心而論，依著這些時日的了解，他也算是一個無拘無束的性情中人。雖然這些皇子，若論幹淨，也未必找得出半個，但相較於其他皇子，他的心思還算得上是實誠的。
    思緒翻飛間，已馭馬入得城內鬧市之中。城西，是曌都最熱鬧的所在，遍布各大商戶，吃喝住行無所不有。靠近鷥鷺河一帶，更是男人流連忘返的青樓別院，處處招搖著帝都的繁華喧囂。
    黎婉若迷失在喧嚷中，新奇地左顧右盼。
    不知行了多久，黑風在前馬的引導下，於一幢豪華小樓前，緩緩停駐步伐。
    黎婉若拉住韁繩，抬首望去，隻見小樓之上懸一匾額，上書逍遙樓三字。雖已過了未時，逍遙樓依然門庭若市，進出之人無不穿戴奢華，可見這酒樓並非普通人可以隨意來去。
    “下馬。”
    黎婉若垂首低眉，怔楞地望著身側的軒沂。他靜立馬前，一手拉住韁繩，一手向她伸來，麵上洋洋灑灑的笑容，像天上的日頭，發出刺目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