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森羅萬象許崢嶸 第十八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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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楊樹底下,一白一紫,兩抹挺拔身姿。
白袍人嘴角淺笑,晶瑩剔透的眸子精光閃爍。紫袍人雙唇緊抿,眸中射來濃濃怒意。
“誰那麼放肆?”
七皇子軒沂一聲怒斥猶如驚雷,兩名司奉全身一個激靈,慌亂地下跪求饒。黎婉若雖然心有不甘,也隻能無奈裝出一副慌亂神情,撲倒在地。
“奴婢該死。”三人異口同聲,語帶顫音。
七皇子在曌都出了名的火藥桶,稍許一絲火星,便能把天炸出窟窿來。宮裏曾傳言他在月曌殿與曌帝翻臉,這可是借給別人十個膽兒都做不出來的事兒,卻偏偏隻有他敢出格地幹。
七皇子的母妃是修元殿的何敬妃,其父何鼎誠任禮部尚書,長兄何瑞生任吏部文選清吏司,二哥何瑞文商貿遍及窿曌國。何家在朝中的勢力不容小覷,所以宮人見了這位皇子自是能躲即躲,萬萬不會招惹。
黎婉若暗暗歎息,沒想到今日,偏偏捅了這個馬蜂窩,如今都不知該如何收場?
正在幾人瑟瑟發抖之時,六皇子軒涍調侃地笑道,“七弟,今日你可是走了大運。我隻聽說過,拋繡球招親,卻沒想到還有拋繡鞋的。隻是不知,七弟到底接不接這門親呢?”
軒沂被他這麼一說,更是火從心來,陰著臉喝道,“拿著繡鞋在長街上亂砸,成何體統?”
話音剛落,站在一側的軒玥,插嘴說道,“她們幫我取毽子呢。”
軒涍二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枝頭,見到那隻紅羽毽卡在樹梢上,漂亮的羽毛正隨風輕擺。
軒沂瞪著軒玥,訓道,“公主就得有個公主的樣,在自個兒宮裏頭撒潑也沒人管你,跑長街上來做什麼?這裏人來人往,讓人瞧見了,丟了公主的身份。被父皇見著了,逃不掉一頓打。”
軒玥擠出一張鬼臉,衝他吐了吐舌。
“你……”
“行了。”軒沂正要發作,被軒涍攔了一把,“玥兒還是孩子,你跟她爭什麼氣。要是把她惹哭了,鬧到父皇那裏去,你也討不了好,你還嫌父皇不夠煩。”
軒沂冷哼一聲,不再言語。
軒涍訕訕而笑,隨即衝軒玥招招手,軒玥蹦蹦跳跳地撲進他懷裏。
“怎麼不叫奴才去尋把梯子來,偏在這裏瞎鬧騰?”
“我早差人去尋梯子了,可那兩個奴才到現在還沒回。我等得不耐煩,才讓這位姐姐幫我想法子的。”
軒涍麵露疑惑,問道,“她不是你宮裏的?”
軒玥點點頭,“嗯,正巧在這裏碰上的。”
軒涍微微一笑,“我幫你取了毽子,你回自個兒宮裏頭去玩,別在長街上瞎晃悠,知道嗎?”
軒玥抬頭望了眼紅羽毽,一口答應,“行。”
軒涍起身走近樹幹,左腳在樹幹上輕輕一蹬,身體猶如一隻雨燕,輕盈地飛向樹梢。快至紅羽毽時,他迅雷般地伸手一抄,紅羽毽已落入手中。
飛身落下,將手中紅羽毽遞給軒玥。
軒玥誇張地大叫,“哇,六哥好棒。”
接過紅羽毽,雙手勾住軒涍脖子,狠狠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六哥對我最好了。”
說完,還不忘衝身側的軒沂做了個鬼臉。
“小鬼頭。”軒沂見她人小鬼大,不由失聲笑罵,“還不快回去。”
軒玥昂首挺胸,揮手一擺,對著仍舊跪在地上的三人說道,“回宮。”
軒涍見她們依然不動,令道,“你們起吧。”
三人這才急忙起身,卻聽軒沂突然喝道,“你們兩個能走,你不行。”
黎婉若不必看他神色,便知他所說何人,隻好繼續跪著。
正要動身回宮的軒玥,見軒沂要留下黎婉若,不由怔在原地。心想她是為了幫自己取紅羽毽,這才開罪了七哥,這時不知是該走還是留,憂色忡忡地望住黎婉若的背影。
軒涍出聲問,“玥兒,還不回去?”
軒玥茫然無措地看看軒涍,再看看黎婉若,幾經思索下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軒沂冷哼,“小鬼頭還挺講義氣。”
軒涍微微一笑,垂首看向匍匐在地的黎婉若,柔聲問道,“你是哪個宮的?”
“奴婢在晨輝閣當值。”
軒沂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是晨輝閣的黎女奉?”
話音剛落,軒涍急忙暗中推了他一肘子,軒沂這才覺得自己失言,忙咳嗽了幾聲。
黎婉若暗暗吃驚,她和軒澤的事兒還未宣揚出去,理應沒人識得她。可七皇子既能叫得出她的姓氏,應該已然知曉其中瓜葛。
先前七皇子突然閉口不言,以咳嗽掩飾帶過,分明是對此事了如指掌。
黎婉若心中冷笑,這些皇子各個都是玩心眼長大的,這種事恐怕瞞不住他們。
口中應道,“正是,奴婢是晨輝閣的女奉黎婉若。”
軒沂麵帶譏諷,“我道是誰?原來是晨輝閣的小女奉。不過話說回來,先不提那重重宮選,平日在家也理該學過禮數。今日一看,不過是個沒規矩的野丫頭。”
話鋒一轉,“也不知道十弟他,得了什麼失心瘋?”
軒涍眉頭微皺,低聲喝道,“怎麼就管不住你這張嘴?”
軒沂則毫無所謂,“這裏又沒人,怕什麼?十弟他招了這麼大一個麻煩,還沒怕呢,咱們瞎起什麼勁。”
他冷笑,卻聽黎婉若輕淡柔弱的嗓音,幽幽響起,“七殿下,可是覺得好笑?”
軒沂以為自己聽錯,問道,“你說什麼?”
“七殿下,可是覺得好笑?”黎婉若鄭重其事地重複了一遍,頓時令軒沂不知所措。
呆呆地問道,“什麼意思?”
黎婉若垂首輕語,“奴婢隻是一介宮婢,若有任何差池,殿下訓斥奴婢便是,奴婢絕不敢吭聲辯駁。然而,十殿下可是七殿下的同胞兄弟,作為兄長理該顧忌親弟弟的名聲。如今,卻是這麼一番冷嘲熱諷,真真是親者痛,仇者快。”
一席話,道理分明,無言駁她。
“平日裏,殿下們兄友弟恭,如同普通百姓家,令人豔羨。然而危難之時,又有幾人能互相扶持,救人於危難之間?七殿下,理應聽過‘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1)。”
軒沂心中彷如撩起一陣狂浪,人生至今何曾有過這樣的境遇,任憑一個丫頭以言語擊潰心防。最要命的是,她的話字字在理,說到心坎上,刺到骨肉裏。
一句兄友弟恭,道盡皇家兄弟間,蒼白慘烈的情感。
赤-裸-裸的,令他汗顏。
這讓他怒不可遏,猛然衝過去,一把撈起黎婉若的胳臂,斥道,“誰借了你雄心豹子膽,敢這麼和爺說話。”
黎婉若被他抓了個措手不及,左腳因為赤足,以致身體失去重心,身子不由自主地撲進軒沂懷中。腳踝傳來刺骨疼痛,低吟了一聲,心中莫名悲憤,抬首怒視。
軒沂早被怒火懵了理智,手上的力道發了狠,哪顧得她受不受得住。滿肚子的怒罵正要噴出,卻發現觸手之間軟玉溫香,不禁心神一蕩。
雙目對視,隻見那芙蓉般的清澈美顏,還有那對閃著怒意卻黑白分明的眸子,如同他心頭升騰的怒火,不經意間猛然砸進他的世界,把他的魂兒都融化了。
他止住呼吸,深怕,眼前太過虛幻的美麗,在一呼一吸之間消逝。
人生二十七載,終於體會到,怦然心動的滋味,原來……如此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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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魏國文人曹植【七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