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森羅萬象許崢嶸  第十五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①(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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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咚!”。
    四更天。
    然大昭殿內依舊燈火通明,忙碌整日的宮娥與內官們不敢懈怠,依然留守在殿外恭敬地候著。
    曌帝身邊的心腹,大昭殿的上奉洪進忠滿麵憂色地立在殿門口。
    心想著自趙熙嬪過世之後,從未見過曌帝如此厲聲嗬斥十殿下。就連上回拒婚那次,曌帝也不過是裝了個樣子,嘴上訓斥幾句。雖然罰了他跪了一宿,但是心裏頭還是心疼記掛的,半夜裏仍吩咐奴才送了宵夜過去。
    然而這次,曌帝回到大昭殿時,麵色鐵青,眉頭緊鎖,這是發怒的征兆。
    此刻,裏頭若是吵鬧個不休倒也罷了,偏偏殿內寂靜地異常,就像那狂風暴雨來臨前的平靜,令人膽戰心驚。
    軒澤直挺挺地跪在桌案前,垂首不語。
    他知道,以父皇的脾氣,這一次絕不會善罷甘休。一個堂堂皇子公然宣言休妻,這對皇家而言是個天大的笑話。若是傳出天曌城去,免不了成為百姓茶餘飯後的調侃,令整個皇家蒙羞。
    那時,心頭火起,免不了偏頗出格的過激言語。休妻的話雖是其酒後醉言,但他也不否認,那的確是他心中早有的想法。
    但他必須,要冷靜下來。
    他已經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將婉婉置於險地。若是他不能解開父皇心頭對狐媚的疑慮,父皇絕對會向婉婉痛下殺手。
    曌帝穩穩地坐在木質大椅上,右手按在桌案輕輕地叩擊,目光犀利地落在軒澤身上。見他數度欲言又止,最終按捺不言,想必是在等著自己先開口。
    軒澤大婚後始終鬱鬱寡歡,悶悶不樂,曌帝何嚐不明白他的苦楚。心底憶起昔日的趙慧雲,心中苦悶自是難以言說。畢竟是他失言在先,未能兌現由軒澤自主婚配的諾言。
    然而,這些時日,曌帝隱隱覺察軒澤麵上多了些許笑意,重又回複到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如此驚人的變化,絕非朝夕可改。他臉上時常帶著無法掩飾的歡悅,就好似讓曌帝回返到了從前。曾經,那個與他靈魂契合的女子,也為他帶來過充盈愉悅的時光,沉澱在記憶裏,每每回想都能沉醉。
    晨輝閣中那個姑娘,究竟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語花,還是一隻妄想飛上枝頭的麻雀?
    若是前者,許是要耍些手段。若是後者……他也絕不會心慈手軟,任由一個狐媚亂德的女子,毀了軒澤的名聲。
    曌帝斜靠在大椅中,譏諷地問道,“你不是說要請旨休妻?怎麼都來了好一會兒了,卻一句話也不說。”
    軒澤定了定心神,突然問道,“父皇對母妃的愛,是否猶在?”
    曌帝一時失神,不由移開視線,“這與你今日之事有何關聯?”
    “兒臣隻想知道,父皇對母妃的愛到底有多深切?”
    曌帝怔怔地凝視著台頭的燭光,溫柔地說道,“那樣溫良賢德的女子,又如何……能忘卻。”
    軒澤微微笑著,“那兒臣也遇到了這樣的女子,請父皇告訴我該怎麼辦?”
    曌帝回過神,冷笑了聲,“你竟然拿一名宮娥同你母妃相比,是不是昏了頭?”
    “難道父皇對母妃的愛,隻是因為她出身名門?兒臣不信父皇這般膚淺,以母妃這樣的女子,就算隻是一介草民,她的風韻氣度也必然能讓父皇一見傾心。”
    曌帝笑道,“看來那個女人,給你下迷魂藥了。”
    “父皇,請您見她一麵,至少也該親眼看看,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曌帝瞪著他,“如此不知安分守己的女人,理應嚴懲。竟敢在天曌城內,公然引誘皇子,已犯了邪淫之罪,不殺她是便宜了她。”
    軒澤俯身拜倒,急道,“父皇,您曾允諾兒臣自主婚配,卻失言在先,兒臣已經無有怨言。如今兒臣找到心儀女子,雖然不能給她正室的名分,但是兒臣也絕不會讓她遭受不白之冤,受到丁點委屈。父皇若是要殺她,等同把兒臣一塊殺了。因為,她是兒臣的命。”
    曌帝抓起桌上硯台,往地上一砸,怒道,“你這是在威脅朕?”
    “兒臣不敢。”
    “你現在還有什麼不敢的,連休妻都說得出口,你還指望朕盼著你懂點事?”曌帝指著他,氣道,“你如今膽大妄為,不過是仗著朕寵你。今日,朕就絕了你這念頭,她非死不可。她若不死,今日之事就是天大笑話,是皇家的羞恥,你不要這張臉,朕還要呢。不管她有多好,她都不該唆使你休妻,就憑這點,朕要她死幾百回都不夠。”
    “父皇。”軒澤匍匐到他麵前,求道,“休妻之事乃兒臣酒後失言,是兒臣的錯,與她毫無關係。她從未怨過兒臣不能給她名分,她也未曾提過要兒臣給她什麼。她心性淡泊,謙卑隱忍,已讓兒臣愧疚難當。若是父皇殺了她,豈非要兒臣愧疚一生。”
    曌帝見他動情申訴,說道,“你知不知道,一個男人不能太過專注在情感中,為情所困隻會讓自己變得愚蠢。”
    軒澤哭道,“所以當初,母妃才會痛苦啊。”
    曌帝倒抽一口冷氣,推開他怒道,“你真心是瘋魔了。今時今日為一個女人,不顧皇家威嚴,甚至不惜頂撞朕,光是這條罪名就足夠那個女人死了。”
    “父皇……”軒澤一聲淒厲的呼喚,猛磕頭,“請父皇責罰兒臣,父皇說什麼,兒臣都答應。您不準兒臣休妻,兒臣再也不提。您要兒臣不見她,兒臣便再也不去晨輝閣。”
    “但求父皇……”他支起身子,乞求道,“放她一條生路。”
    曌帝盯著他絕望的神情,仿佛從他眼瞳中看見了過去的自己,那個在病榻前目睹心愛的女人撒手人寰,卻無能為力的自己。
    此刻,軒澤寧願放棄她,也不願她無辜受死。
    這個女人,究竟有著怎樣的動人風情,讓一向恪守禮節的軒澤,如此反常不顧人倫?
    曌帝長歎一聲,抬首望著頭頂的藻井問道,“她叫什麼?”
    軒澤聽到曌帝的語調,略略鬆了口氣,回道,“黎婉若,黎明,婉約,上善若水。”
    曌帝起身在桌前來回踱步,死寂的沉默讓軒澤覺得胸口發悶。是生是死,就算結局再壞,也好過現今七上八下的無助心情。
    “父皇。”軒澤苦笑,“不管您心中如何打算,兒臣的心裏話一定要說。婉婉絕非您想象中的浮華,也絕非秦月怡口中的狐媚女子。那時,兒臣拒婚,若非她用崇德太子的事提點兒臣,兒臣絕不會輕易答應婚事。您知道,她那個時候說了什麼?”
    曌帝停駐步伐,轉身向他投來詢問的目光。
    軒澤遙遙望著某處,他至今仍記得她那個時候的神情,戲謔中帶著釋然。
    “她問兒臣可有崇德太子的信仰,是否有他迫切想要脫離生死輪回的決心?”軒澤苦笑,“兒臣自然沒有那份信仰,她便嘲諷地譏笑我在庸人自擾。”
    “兒臣仲想狡辯,父皇應允的承諾怎可出爾反爾?她的一番話,把兒臣說得慚愧不已。”
    曌帝提了興致,問道,“她……說了什麼?”
    “她說,兒臣既然生在帝王家,即使不好皇權,又怎能孤立於世。除非有崇德太子的決心,大不了拋開一切,自找出路。而如今既不舍父子之情,又不願聽從父命,豈不是有些可笑?”軒澤不由自主地微笑,“她就好像能看穿我一樣,把我的糾結和憤然看得清清楚楚。這樣一個能夠懂你的人,父皇認為,兒臣應該放棄嗎?”
    曌帝陷入沉思,一個小姑娘可以說出這麼一番道理來,已是大不簡單。如今他倒真有了見識見識這丫頭的興致,探探她是否真如軒澤所言的那樣玲瓏剔透。
    “時候不早了,你先跪安吧。”
    “父皇……”
    “好了。”曌帝揮揮手,“她的事,容朕再想想。是殺是罰,朕也不會冤枉無辜,自然會給你一個答複。”
    軒澤對曌帝的脾性了然於心,聽他語氣已無先前必殺的狠烈,明白婉婉暫時不會有危險。父皇在下令之前,必然會親自見她一見。
    他相信,憑借婉婉的心性和聰慧,定會讓父皇刮目相看。
    他鄭重其事地磕頭跪安,恭敬地退出了大昭殿。
    天空已經泛白,黑夜終於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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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唐代詩人許渾【鹹陽城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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