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來了，這般突然，這般……令她驚撼。
    在她習慣了晨輝閣的安逸後，在她陷落於糾葛的情愛迷網時，他來了，仿佛窺視到她所有的秘密和遲疑。
    他悄然而來，帶來的將是另一場驚濤駭浪，從此不得安寧。
    她虛弱地倚在牆頭，驚懼的望著他一步步從黑暗中向自己走來。
    他麵上帶笑，魔王的微笑，透著嘲弄的玩味。
    她一直莫名，緣何這張文質彬彬的臉上，總能現出令人驚恐卻又令人迷亂的笑容。充盈著使人膽戰心驚的魔力，慢慢地蠱惑人心，輕易地為他生，為他而死。
    他踱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攬住她肩頭，俯在她耳側淡淡說道，“晨輝閣的日子果然安逸，想必你早已忘記自己奮不顧身，勇闖虎穴的初衷了。”
    他的氣息吞吐在耳邊，一陣酥麻。氣息中散發著清淡的酒味，如同毒藥點點沁入五髒六腑。
    她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勢力範圍，盈盈一拜，“奴婢拜見公子。”
    “起來吧。”他邪佞地說著，斜靠在宮牆上，黑夜裏那雙如同鷹眼般的雙眸，炯炯地定在她身上。他一身黑色大氅，把自己裹在夜的黑暗裏。
    她起身，說道，“已過三更，公子怎會在這兒。如若讓人發現，徒惹不必要的麻煩。”
    他笑得虛偽，“怎麼，就準十殿下在這裏走動，爺就不行了？”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他緊逼，問道，“那是什麼意思？”
    黎婉若畏怯地退了半步，“公子知道，何必再問。”
    他沉默良久，話鋒一轉說道，“你被分派到晨輝閣，的確是我的疏忽。”
    接著他低聲笑道，“我忘了，你有多紮眼，多麼令人過目不忘。”
    “當日張孝妃的神色，奴婢已然知道自己的結果。姚鳳儀一再讚賞，想必讓張孝妃更加不安。”
    “哦？”他挑起眉頭，食指放在鼻頭凝思，目光裏透出一絲精光。
    那副專注的神情，與黑夜的沉寂相得益彰。
    “這倒出乎我的意料。”他扯出一副別有深意的笑，“她不像是這種人。”
    黎婉若疑惑地問道，“公子所說的是……？”
    他搖頭，說道，“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今身陷晨輝閣，難道一點也沒有為自己打算？”
    她清扯了一下嘴角，幾乎微不可見，“奴婢倒是未曾擔心，想是公子必然有法子。”
    她的一舉一動皆入他眼中，那一絲微不可見的淺笑，他又怎會錯過。
    他開懷笑道，“看來你在等我出醜，想瞧瞧我怎麼力挽狂瀾，又或是……束手無策。”
    “奴婢不敢。”
    他向她伸出手，命令道，“過來。”
    她心中畏懼，卻不敢違逆。
    默默走近，他大手一攬，將她鎖在臂膀間。她對他，敬畏之心，難以言訴，就連如此曖昧的親近，她也無力抗拒。
    他嗅著她發間的香氣，問道，“知道我為何一眼便看中了你？”
    她慌亂搖首，身軀僵硬。
    他輕揉她的背，以此讓她鬆懈下來。小刺蝟一旦有生人靠近，就會團成一團，若要攻破，唯有讓她放下戒備。
    而他，深諳此道。
    她漸漸鬆弛下來，安靜地倚在他懷中。
    他注視著她的眼瞳，“初見你時，我就被你的眸中那抹神采所打動。”
    他微微笑著，“因為它夠狠，充滿怨毒的狠。一個十歲的丫頭，竟能流露出這樣的狠勁來，我倒是大吃一驚。我向來喜愛這樣的狠勁，這世上，唯有狠，才能活。”
    他伸手撩拂她耳垂散發，問道，“你沒有忘記應承我的諾言吧？”
    輕柔的聲線，低聲的語調，為何卻像煉獄之火，一把點燃了她全部的希冀，萬念成灰。
    是的，她心中的狠，為了什麼。她怎能拋下這些，自私地，卑劣地偷歡這星末般的溫情。他的一席話，句句紮到心口，痛得無法言語。
    她搖頭，咬牙切齒地說道，“奴婢不會忘。”
    “很好。”他鬆開手，推開她，“如今，你唯一要想的，就是如何走下一步棋。在天曌城裏，不能有弱點，不能有感情，否則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你很清楚禍罪牽連的慘境，就更不應該行差踏錯。”
    她抬起迫人的眸子，狠烈道，“奴婢清楚得很，也請公子莫要忘記對奴婢的承諾。”
    他一時失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我就喜歡你現在的眼神，讓我血脈噴張，仿佛得到一種戰無不勝的力量。你大可放心，隻要你做完你該做的，爺自然也不會虧欠你，公道也自然會還你。”
    黎婉若揮開他的手，說道，“奴婢就在晨輝閣等公子的好消息了。”
    他拂了拂袍子，說道，“竿子，我會替你豎起來，你隻管順著竿子往上爬就是，莫要錯過任何機會。”
    “奴婢明白。”她向他屈膝行禮，說道，“公子若不回去，隻怕要錯過禮花。到時被人提起，難以自圓其說。”
    他頜首，說道，“我敢來，自然已安排妥當，我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黎婉若淡淡地望著他，隻是低聲說道，“公子，慢走。”
    小刺蝟，直截了當下了逐客令。
    而他毫不在意，反是笑了，似乎很滿意她此刻的神情。
    “回吧。”他緊了緊大氅，轉身而去。
    遠遠飄來調侃十足的語調，低吟著，“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1）。”
    黎婉若失神地盯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和著他爽朗的笑聲，牽出心頭淡淡隱憂。
    一夜，送走兩人，心境沉落到穀底。
    如同她始終糾結的，進與退擺在麵前，哪一頭都無法割舍。
    但是，心中已然作出決定，不再沉溺，不再放縱。情感的牽絆，是她前行路上的絆腳石，純粹多餘。
    這不是她一個人的抱負，而是一個家族的起落，一段血仇的伸冤。
    “嘭……”天上爆開炫目禮花，接二連三，把天空映得萬丈恢弘。
    爆裂聲在耳邊回蕩，仿佛在胸口炸出看不見的傷，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抬頭望天，絢爛的光彩，映照在慘白的臉蛋上，勾畫出血淋淋的輪廓。磚牆那麼的冷，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著天曌城的冷酷與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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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北宋詞人秦觀【南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