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棲川打榴花巷裏走出來的時候，半拉子天空跟潑了紅油彩似的豔汪汪的。
    “把肉餅留在這女人這兒，真合適？”鬼琴伏在月棲川的肩上，回頭望了望尚蹲在弄影姑娘門口朝他們這邊張望著的肉餅，心不忍。
    月棲川頓住了腳步，回頭瞧了瞧漸淹沒在暮靄裏頭的那小小一團黑影，無奈地回了頭。
    “我要北上燕雲，路途遙遠，帶著它總有不便，且寄養在弄影姑娘這裏，待從燕雲回來，咱們再來接它。”月棲川安撫似地拍了拍倚在他肩頭的鬼琴。
    鬼琴琴頭略向下縮了縮，幾不可聞地咕噥道：“還不若將它寄養在滄海無為了，好歹安心落意。”
    冉升的一彎新月自薄去的霞暉裏探出了個臉來，月棲川收住將走的步子，忽然偏了頭：“伏虛天尊，如若有一天困住你的這些邪鬼都找回了各自的魂兒，解脫了以後的你打算做什麼。”
    鬼琴半響沒動靜。
    月棲川拾起停下的腳步，邊走邊言：“我沒死之前整日間忿憤的是兄長為何能受盡父親的青睞，而我隻能跟在他的身後像一條尾巴似的踩著他的影子，沒人注意、沒有自我。”
    說到這兒，他深歎了口氣，“後來，為避兄長。我便少回琴門，那爭教首的心也淡了幾分，成日間偎紅倚翠，倒闖出了個“九公子”的風流諢號。你說怪不怪，你循規蹈矩地和他們一樣活著的時候，倒沒有人說什麼。你但凡做些什麼與正經大道不一樣的事兒，原先與你一樣循規蹈矩的人就跳出來了，罵你傷風敗俗、罵你浪蕩成性，真恨不得個個都是我親爹，把我訓回成和他們一樣子的人。”
    “我們神仙也是一樣啊！就像媯洛，其它她原本也是個安分守已的神。後來行事略偏，竟愛上了一頭狐狸精，便被諸神所嫌。”伏虛天尊不再遮掩自己的身份，坦蕩地道起了遠古時候的事情。
    “媯洛，可是那個和莊姝神女搶封漠的巫女。”月棲川忽想起在莊姝神女那裏，曾聽她提起過這麼一個人。
    鬼琴蹭是趴高，啐一聲道：“莊姝才多大年紀的仙兒，怎知媯洛是何等樣的神仙。那可是我們神界的第一美女，其貌之妍之麗用言語不足以形容。仰慕她的神仙能從南天門排到西天如來的座下。可她千不該萬不該地看上一頭狐狸，還是隻和你前世一樣的風流無狀的花狐狸。”
    月棲川訝然：“戲本裏的瑤姬織女看上的都是凡夫俗子，這位神女倒別具一格，看上了妖怪，挺新鮮的。”
    鬼琴悶悶地道：“狐狸天生妖冶，擅於行媚。這頭公狐狸頭頭尤擅此道，用還生的一張好皮毛、好麵容。每每在山頭裏走上那麼一圈，便惹得一群母妖怪們不知躁地撲著喊著要從了他，妖界幾番的群毆打鬥皆是因他而起。”
    鬼琴越說越忿，“這隻騷狐狸勾引母妖怪便罷了，在一日偶遇媯洛之後，竟口出狂言要拿下媯洛。眾神對此皆嗤之以鼻，認為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兒。哪怕他長得再好，媯洛怎有可能紆尊看上一頭妖怪。起先媯洛聽說區區一頭狐狸也敢如此狂妄，十分憤怒，打上了那狐狸的山頭，摞平了一眾大小狐狸後，她看到了那頭騷狐狸後，她手就軟了，她就看上他了。”
    鬼琴近乎於吼了：“神界那麼多神仙，那個不是儀表堂堂，騷狐狸憑什麼啊？”
    月棲川按住他顫動的琴頭道：“莫非天尊也是這一眾仰慕者裏的其中一個。”
    鬼琴遂不吭聲了。
    半天後，他道：“狐狸後來被人間的一位部落族長抓住了，剝皮抽骨，死狀甚慘。媯洛心灰意意冷之下，墜落魔道，見人殺人，遇神殺神。若非四方諸神齊力，打得她神魂俱散，這人間便不複存在了。”
    “那你是怎麼回事？”伏虛天尊的名號他在《神異誌》上亦有所見。伏八方之魔，铩四方大妖。所行之處芝樹橫生，奇花遍開，
    這樣一個神仙，怎麼就被無端給縛在琴中了。
    鬼琴覺出他心下所惑，不願多說，忿了話道：“你不是趕著上燕雲救你那冤家兄長麼？坐上來，我載你去。”
    月棲川張大了嘴，十分的驚訝道：“我哪次讓你載我，你都推說載不動。教你招朵雲，還得求您老人家半響，怎地這次這般主動。像是忽然摸到了一點端倪，月棲川呃一聲道：“不是上趕著要到燕雲去見不可得，才這般急吧？”
    “你上來不上來，不上來，我走了。”伏虛天尊悠悠然招來一朵比上次還要綿軟碩大的雲，蹭地跳上去，伸出一根琴弦不耐道。
    月棲川抓住那根琴弦，也跳了上去。
    一人一琴並蒂似的坐著。
    “月棲川，你跟那孟宗首都那啥了。若跟他說一聲兒，他不會不幫你吧。”伏虛天尊拿琴弦戳了戳他，實在是想不明白二人親著親著，這位怎麼就跳了崖，幸得他這把老骨頭接住，否則還不知怎樣。
    月棲川蹵著眉，沒好氣道：“正因為他是孟宗首，所以他不能為所欲為。什麼愛美人不愛江山，多半是旁人杜撰的，拿女人說事，信不得。教他置偌大一個劍宗不顧，為一個連姘頭都算不上的人跟燕雲抗衡，他做得出，我也承不下這情。”
    天尊不解：“你跟他不是已經……。”
    月棲川挑眉：“不就是親過幾回摟過幾回睡了一回麼？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還能一哭二鬧三上吊要死要活地叫他負責嗎？”
    天尊聽罷，伸弦朝天一豎，道：“你真想得開。“
    月棲川雙手交疊扣住後腦勺往雲上一躺，歪著頭看著鬼琴一眨眼：“伏虛天尊，你眼下能變成個人樣兒麼？”
    鬼琴征道：“做甚？”
    月棲川翻了個身，支了頤，眨巴著眼睛，笑咪咪道：“想試試摟著神仙快活該是何等樣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