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  第五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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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前在廟裏抽了支簽,簽名“劉晨遇仙”,求的是事業,廣德解說我這輩子沒什麼造化,需有貴人相助方可成事。我問貴人何方?廣德掐指一算,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眼前隻有廣德這老禿驢:“師傅,你也算個貴人?”廣德頗為不悅:“為師隻能施你佛光,解你心結,俗事貴人,相見於紅塵。”
    我的紅塵就像死水一潭,有人給我換水,有人往裏撒尿,有人將我填埋,有人把我越掘越深。我沉在水底,看人來人往,任自己汙穢,或幹淨。剛上大學時,我是最後一個到宿舍報到的,推開門,看到大家圍桌而坐。我怯生生地說同學,我也是這個宿舍的。坐在中間像輔導員模樣的家夥走到我麵前和我握手,拉我坐在桌邊,大聲宣布:“從現在開始,605宿舍的各位就都是兄弟了。”這個輔導員模樣的家夥,叫肖飛,我們的舍長,我的兄弟。我不知道和這幫兄弟在一起,我的紅塵是汙穢還是幹淨,但沒有他們,我這潭死水一定會枯竭。
    我問廣德肖飛算不算我命中的貴人,廣德比劃手指子醜演卯地算了半天,一會點頭一會搖頭:“是也不是,不是也是。”我心裏暗罵一聲,悻悻地往功德箱裏塞了一千元。
    “水岸麗景”的開工典禮上,肖飛讓我代表公司上台發言,對我委以重任,多項工作直接由我主管。我在台上躊躇滿誌地宣讀發言稿,享受一片又一片熱烈的掌聲。下台後仍然有些激動,對貴人肖飛千恩萬謝。肖飛敬我杯酒,說兄弟之間沒什麼謝不謝的,就當是結婚禮物,問我喜宴什麼時候辦,準備給我弄十輛“凱迪拉克”開路。
    這幾天忙壞了老媽和唐麗,天還沒亮老媽就來敲門,和唐麗一起樂此不疲地籌備婚禮事項。我和唐麗拍婚紗照,老媽全程陪同,這個那個地指導攝影師,惹得攝影師悶悶不樂。至於我,既感受到一絲疲憊的幸福,又有些莫名的空虛。有天晚上接到個陌生電話,對方開口就問吳總想我了嗎?我說你誰啊?我蘭蘭啊,你忘了啊,假日酒店的蘭蘭呀。我說不記得什麼藍藍綠綠的。對方嗲著嗓子喲了一聲,撒嬌的聲音格外動聽,聽得我心旌蕩漾,唐麗正好在廚房喊吃飯,我匆忙掛了電話。
    以精神和肉體的絕對忠誠為標準,我相信這世上沒有一個好男人。倘若範冰冰穿一身情趣內衣在你麵前發騷,你不是陽萎不是人妖,還能坐懷不亂?有次我隨意走進廣德的禪房,發現老禿驢慌亂地關掉電腦屏幕,大罵我私闖佛門,不懂教化,我有足夠信心斷定禿驢在瀏覽色情網站,其情形和我高中偷看A片時被老媽突然襲擊一樣。披著袈裟你還是男人,是男人你就不能免俗,紅塵俗事,說穿了,還不就是褲檔子裏的那點事。
    打電話給我的蘭蘭那天也在開工典禮上,穿一身端莊的禮服,盤著頭發挽著永興集團的林總高貴地站在人群中。蘭蘭是假日酒店的領班經理,頗有一番姿色,我住酒店時主動上前搭訕,問經理有沒有好看的妹子介紹兩個,蘭蘭瞪我一眼,說請你放尊重。但後來沒聊幾句我們就聊到了床上,一夜風流後,這個騷貨就被我拋在腦後。沒想到眼前的蘭蘭打扮起來如此高貴,那天真不該掛她電話。
    晚上我請客,一幫有頭有臉的老總們帶著各自的女伴齊聚威尼斯娛樂城,喝83年的拉斐,坐在一百多平的包間唱不入流的爛歌。我多少還殘留一點文學青年的氣質,對這些財大氣粗的酒囊飯袋相當不齒,但又不得不表現得更加低俗。我故意把手表滑進陪酒小姐的胸口,然後怪叫一聲咦,我的手表怎麼不見了?想想這社會真他媽庸俗,廣德天天在廟裏念經陪如來,夜裏背著如來看蒼井空;沒錢人談文化談理想無人問津,有錢人滿口噴糞卻被視為真理。這是2014年,中國GDP世界第二。
    在過道上給唐麗打了個電話,唐麗隻說了句我做好夜宵等你,讓我瞬間感動。有間包廂開著門,唱歌的人鬼叫連天。我瞥了一眼,意外發現祥子摟著個穿吊帶短裙的陪酒女舉著話筒高唱我愛你中國。想起大學第一次帶祥子進夜店的情景,心情頓時複雜。祥子無意間也看到了我,我揮手打了個招呼,之後回我的包間繼續庸俗。蘭蘭靠在林總肩上不時向我拋來媚眼,我趁林總不注意回了個飛吻。徐天成坐在我身邊調戲陪我的小姐,我湊近問他有沒有王大頭的消息。他說人是找到了,打了個半死,幾個手下辦事不利,又被他跑了。不過你放心,跑不出老子的五指山。
    我打了個冷顫,心想完了完了,徐天成不是善類,抓到的人還能跑?王大頭失蹤沒幾天,騙我的一百萬估計花不完,姓徐的準是從王大頭手裏黑了我的錢。他憑空賺了百萬,卻給我留下個禍害。陶碧然曾暗中警示我要小心徐天成:“表哥你雖然壞,但壞不到哪去,徐天成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壞到骨頭裏了。”
    他媽的徐天成!我一口喝幹杯裏的拉斐,說徐總為兄弟的事費心了,往後若有用得著兄弟之處,盡管開口。徐天成哈哈大笑,我則轉眼看向蘭蘭,心裏滋生出一股陰森森的邪念。漂亮的女人是一把溫柔的刀,這把刀此刻在我眼前閃閃發光,照亮了整個世界的陰暗。
    歌唱到半夜,包間裏酒氣彌漫,賓客們紛紛離場,隻剩下我和肖飛的時候,我想起了祥子。走到剛才那間包廂推門,裏麵仍然歌舞喧天,祥子蜷縮在沙發角落顯得一臉疲憊。我把他叫來繼續喝酒,祥子端起酒杯嘖嘖讚歎:“拉斐啊,這一杯抵得上一箱雪津了。”我和肖飛對視苦笑,周曉芸打著哈欠把拉斐倒入煙灰缸熄滅煙頭。我關掉音樂,拍著祥子的肩打趣說農科院的玉米比不上這的陪酒小姐吧?祥子反問我:“你知道大學那次為什麼我會在夜店暈倒?”我說你沒見過世麵,嚇得唄。祥子搖搖頭:“我是激動的!”
    祥子說他從初中就開始意淫班上的女生,總是控製不住自己想入非非,無奈家庭條件差,不允許他胡來。為了排遣心裏那份罪惡感,他才全心投入學習。那次在夜店,看到台上豐滿性感的舞女,一時血脈賁張,心跳過快,激動得暈了。
    “你們以為我傻,我就裝傻,以為我單純,我就單純給你們看。說心裏話,我多麼羨慕你和肖飛,每次你們在校外過夜,我,我他媽羨慕得直掉眼淚。”祥子自嘲一笑,晃著杯裏的酒,慢慢倒入嘴裏:“今晚我們副所長生日,我給他挑了兩個細皮嫩肉的少女,把他伺候舒服,我就是科長了。沒想到意外撞見你們,兄弟一場,我也沒必要掩飾。沒想到吧,我祥子原來和你們一樣都是混蛋。”祥子把手搭上我肩膀:“給我一百萬,老子一天能睡十個女人!”
    周曉芸哼了一聲,我和肖飛驚訝得目瞪口呆。
    在宿舍裏,祥子窮得經常隻吃白飯鹹菜,洗澡不用香皂,洗衣服從來不加洗衣粉,生活費全靠學校的一點助學補貼。大二那年,祥子考試考砸了,沒能拿到獎學金。急得差點從六樓往下跳,我和肖飛湊出一千元才保住了他這條窮命。那年拿獎學金的是我們班上的頭號騷貨何麗娜,我和肖飛都知道,以何麗娜的成績這輩子都不可能和獎學金有半毛錢關係。這騷貨和班主任異常曖昧,用腳指頭想想都能明白其中的貓膩。何麗娜大四懷孕輟學,聽說孩子不是班主任的。畢業的前兩個月,聽說何麗娜跳樓自殺了。我們都覺得這騷貨可憐可恨,但回頭想想,祥子當時的跳樓舉動真的隻是傻嗎?還是為了傻給我們看?
    我推開祥子的手,歎了口氣,我說祥子,你考慮過陳婉嗎?祥子反問我陳婉又考慮過他嗎?這時候周曉芸插嘴問祥子:“你愛不愛陳婉?”祥子冷冷地回答我不愛又怎樣?愛又能怎樣?陳婉,陳婉他媽的根本不讓我碰她!
    場麵突然安靜,幾人尷尬無言。我茫然看著眼前的祥子,心情複雜得無以言說。陳婉的媽媽死後,陳婉繼承了價值一百多萬的房子。給祥子一百萬,他一天能睡十個女人。
    城市的夜晚有時候就像一座繁華的墓場,人們爬出墳墓,在刺眼的燈光下盡情狂歡,在赤裸的欲望或無盡的空虛中飄蕩蒼白的靈魂。大一參加文學社的納新麵試上,一個胡子拉碴的學長問我為什麼選擇加入文學社,我回答說要做一個有靈魂的人。時過境遷,我的靈魂已散落紅塵,我的紅塵裏已經找不到一顆純淨的靈魂。車載音樂播放著樸樹的《生如夏花》:這是一個多美麗又遺憾的世界,我們就這樣抱著笑著還流著淚……
    手機響了,是蘭蘭。我收起那些酸溜溜的思緒,問蘭蘭怎麼有空打我電話。蘭蘭嬌滴滴地罵了一聲死鬼,姓林的回家陪老婆了,人家想你,來找我嘛。
    掛了電話,我掉頭直奔假日酒店。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裏,我的未婚妻唐麗把一碗雞蛋麵熱了又熱,可惜我沒能吃到那頓熱乎乎的宵夜。親愛的唐麗,你真的相信愛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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