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36號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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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短暫又漫長的故事,故事和我有關,但卻不是我的故事。
我是一個醫生,這個故事從一家醫院開始。
說是醫生,其實隻是個看管人員。
說是醫院,其實隻是一個簡陋的休養院。
這幾年來,我一直待在灰白的圍牆裏,照管那些不算太危險的精神病人。沒有製服,沒有休假,沒有獎金。有的隻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走廊和時光。也許是因為支付不起醫藥費,又或者是療養院比起精神病院來說,聽起來不那麼令人恐懼及使人厭惡。病人們從精神病院轉來這裏治療,然而我個人覺得。不是什麼好選擇。
因為這不是個好地方。
盡管初略的看,醫院除了呆板陳舊並沒什麼特別。然而住的久了就會發現這裏,很像監獄。這裏的醫護和醫生,更像是獄卒和警衛,而病人們……並沒有被很好的對待。
比如說。從開辦以來,能夠痊愈出院的病人不到兩位數。
再比如說,我讀的專業是外科,但卻順利的進入了這家精神病治療的醫院。
因為病人們並不需要治療。需要的隻是看管。
所以我們的職責,就是看著他們活在這,直到死去。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每一天都舊得像是浸過褐黃色油墨,毫無生氣。幸好我也不是什麼熱愛新奇的人,也就待了下來。
今天是星期一,是36號病人洗澡的日子。
不管該慶幸還是該悲哀,日子總會來到你麵前。就像是水龍頭對準了你,就算多不情願,也還是會淋得渾身是水。特別在有兩個醫護正製住你手腳的時候。我看著亂吼亂叫的36號病人,扯了扯嘴角。手中的水管掃過,牆上粘著的垃圾跟著水流飄向了下水道。
房間裏彌漫的臭味被消毒水蓋住以後,水龍頭關上了。醫護們一鬆手,36號病人便直挺挺的倒在身下的水坑裏,哆哆嗦嗦的發出難以理解的聲音,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媽的你還哼哼唧唧。”一個醫護罵罵咧咧,“老子為了衝洗你這個廢物手都要殘了。”
另一個醫護聽了笑道:“這樣就殘了?力氣都用在哪個小娘們身上了?”
“呸!”那醫護一臉晦氣的說:“哪來的娘們。”
窗子吱呀響了一聲,旁邊的醫護咧開嘴笑了起來。
笑聲回蕩在濕淋淋的房間裏,36號病人使勁哆嗦了一下,停止了奇怪的發音。
食盤裏已經被扔進了一些有怪味的食物,在消毒水濃烈的掩蓋下隱隱的散發著異味。跟著兩個勾肩搭背的醫護,最後一個醫護也收拾完東西往門邊走去,路過36號趴著的水坑,斜著眼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話,然後就消失在光線暗淡的走廊裏。
聲音不大但我聽的清清楚楚。他說:
“鬼知道這個怪物哪來這麼大力氣。”
房間的牆皮嘩啦掉下來一大塊,砸在暗色的地板上。伴隨著36號病人低低的嗚咽,我拍了拍身上髒兮兮的衣服。站在一米開外,默默的看著他。
36號病人普通等級平時無危險性厭惡清潔清潔時會攻擊醫護反抗激烈鑒於清潔難度頻率降為每周一次。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36號病人趴在水坑中,朝著食盤伸了伸手,他雖然雙臂往前探,但腳和身子卻往反方向拉扯。看起來竟然像是想要同時待在原地和往前移動。時間慢慢的過去,而他離食物的距離卻絲毫沒有縮減。
人如何盡力往前卻又將自己禁錮在原地。
走近一步,食物發出的怪味衝進鼻腔。耳邊是斷斷續續的怪音。
我看著它們長長的出了口氣。
我無奈的摸了摸身上,拿出早上沒吃完的幾片麵包。帶著點奶油的香氣就彌漫了出來,隱隱約約的混在了水汽之中。
向前走了幾步,我在病人麵前蹲下了身。看著他伸出的雙手。除了汙跡,他手上都是傷疤。顏色一塊一塊的,渾濁不清。把麵包都放下,我看著他把食物快速塞進口裏,費力的咀嚼起來。
“請正常一點啊。”我拍了拍他現在看起來還算幹淨的衣服說。
“咕噤呃……”伴隨著病人發出的怪音,我說的話像是沒有聽眾,消逝在病房的深處。
麵包迅速吃完後,36號病人又往前伸出了雙手,沒有亂揮,隻是默默的向我伸著,嘴裏是低聲的咕嚕。
呃……我沒有了啊。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顫抖著的手。要就這麼站起來走掉麼,還是要怎麼解釋我這裏已經沒有麵包了?
我正迷茫的時候,視線裏多出一隻白嫩的小手。並著掌心裏的精致糕點。層層疊疊的包裝紙已經撕去,露出奶黃色的表皮。
然後我聽到歡快的聲音清晰的響在耳邊,“這兒。”
我轉過頭,一個八九歲的女孩穿著簡陋的格子裙,帶著微笑蹲在我身邊。蒼白的皮膚,加上黑發灰鞋淡色格子裙。一身單調的顏色,唯一的亮彩,是裝飾在她頭發上的粉色發帶。襯在灰黑色的房間裏。色彩反差得有些刺眼。
或許不是唯一的亮,如果加上她眼睛裏的神采,嘴角的笑意。
“我也隻有這麼一點了。”
她說。
我一愣,下意識地迅速瞟了一眼她的胸牌。27號。
這不是我負責的病人,我並沒有見過她。
但她毫無防備的蹲在我身邊,輕鬆安然的樣子,像是和我相識已久。
微風拂過,帶來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女孩低頭看著36號,慢慢的把糕點遞過去。
“哥哥,你是鯨魚使嗎?”女孩邊伸著那點心的手,一邊偏過頭來看我。聲線軟軟的,平和自然。
問題卻讓我愣怔了一下。一片寂靜中,36號病人拿過女孩的糕點,重新開始咀嚼起來。
窗外的梧桐樹上落了兩隻麻雀,很歡的在枝幹上跳。我收回亂跑的思緒和視線,望著27號說:“我是這裏的醫生。”
36號病人吃完了糕點,並沒再把手伸出來,而是沉默著在水坑中翻了一下身子。水已經幾乎流完,水坑其實隻是地板上的一塊潮濕水汽。女孩微笑著站起來理了理裙擺,抬頭望著我,“那醫生哥哥能給我一隻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