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皇朝，大衍曆二零一二年七月初七，也就是隆閏六年七月初七是皇帝自登基以來第二次大舉選秀的日子，這一天一大早，天剛露出魚肚白，本來靜謐如死水一般的紫禁城竟忽的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起來，繁忙如是、嘈雜如是，叫人難以適應。在這一天裏，八百名來自全國各地符合資格的秀女在一群群宮女和一隊隊太監的引領下，有規矩的排列在紫禁城外圍的選秀廣場進行篩選和甄別，經過輪番選拔，選出一百人進入下一環節，最後由後宮位份最高的幾位娘娘在鍾粹宮盈秀殿進行點選，選出三十二位德行、姿色、家室、門庭俱佳者納入後宮，為皇帝充實後庭，為皇朝開枝散葉，延綿子嗣。
    是夜，寇語晴孤零零的獨坐於回廊，半身斜倚在漆器的朱紅雕紋廊柱上，透過四麵翹起的屋簷，抬頭望天，舉目所至，映入眼簾的無非是四四方方的漆黑夜空，以及似有似無的薄薄雲霧。語晴感覺天邊的景色猶如一個巨大的狼頭，張著獠牙，喘著粗氣，舔著腥紅的舌頭，遠遠的向她襲來，有種莫名的陰森與恐懼。是啊，現在自己是獨自一人了，再也無法躲在父兄的繈褓下安穩度日，雖對觸手可及的未知有著隱隱的期待，卻更多的被一種叫做害怕的情緒所填滿。
    寇語晴是這次選秀中選的秀女，現在也算是沒有名分的小主了，現如今被分到了這批住所中最好的一間寢室，難得的獨居百合苑，在這人滿為患的鍾粹宮，算是獨一處了，鍾粹宮共有三殿十八苑，盈秀殿居中，琉璃殿和芬芳殿分列左右，其中盈秀殿是曆次大選待冊封的秀女所居之地，含百合苑，木槿苑，幽蘭苑，醇香苑等十數苑，其中百合苑屬規模和條件最為上層的住所。雖說暫時有個落腳的地方，但一想到一個月後的殿選，也頗有些淡淡的擔心。所謂殿選，就是秀女在皇上批閱奏折的乾清宮覲見皇上，這是秀女首次麵見皇上，運氣不好的話也可能是終生唯一一次直麵皇上，殿選是選秀的最後一步，皇上會從三十二名佳麗中選出八人，賜玉佩，當朝直接冊封地位與品級，餘者皆賜花淘汰，淘汰者命好的會被分配到各個王侯將相的府中為妻為妾，命不好的則淪為官婢，更有甚者，被發配到邊疆充當舞伎或者官妓。到時是去是留全憑皇上的個人好惡，語晴雖自忖樣貌、家室均不俗，卻也心中惴惴，無十分把握能得到皇上的垂青。
    “小姐……小姐……”偶聽見呼喊聲，方從紛亂的思緒中回神過來，想必定是小小了，在這後宮裏，能依靠的也隻能是從小玩到大的貼身婢女了，本來秀女入宮是不允許丫鬟隨行的，但語晴的父親怕其在宮中無一個知根知底的人照顧著，難以適應，硬是打通了關節，將小小弄進了宮來，伺候於她。果見小小拿了一件淡藍色水紋錦繡披風，興高采烈的扭了過來。
    “小姐，不是小小說你，這大晚上的，更深露重，得了風寒如何是好，累了一天也不早早休息，明天還要由後宮的嬤嬤教導宮規和禮儀呢！”小小不由分說便將披風披到語晴的肩上。
    小小本姓王，年十七，無父無母，很小的時候當過童養媳，因受不了非人般的虐待幾次出逃未遂，最後還差點被人當眾玷汙，恰巧小語晴和其父經過，見其孤苦可憐，便順手將其贖了下來，之後小小便在寇語晴府中伺候，而語晴又對其關愛有加，拿她當親生姐妹看待，小小的日子過得倒也比尋常家奴好上千百倍了。小小身材纖細，皮膚瑩白，眼睛水汪汪的，若是畫上點妝，倒真是比普通妃嬪窈窕不少。語晴這次匆忙入宮，本想進宮前托父親給她指一門好人家，讓她嫁了作數，雖不至於大富大貴，但至少也衣食無憂了，誰知她為了不和語晴分開，暗中拜托父親將她弄進宮來，語晴暗歎小小雖伶俐有餘，卻機敏不足，真不知她以後要在這波譎雲詭的後宮之中長留，是福是禍了。
    “還說呢，這酷暑天兒，哪裏來的露水，本小姐雖體弱，卻也不至於被這小小的風寒襲倒，”語晴雖半嗔半怒回了她一嘴，卻也起身撣了撣身後的薄灰，配合著小小，任由她攙扶著往自己的住所——鍾粹宮百合苑走去。
    小小不服氣道：“那可不一定，小姐素來身子虧虛，這個時候若不養好身體，以後皇上臨幸的時候哪有力氣伺候聖駕呀？”說著拿絲帕捂嘴咯咯的嬌笑起來。
    “你這蹄子，在哪裏看到這不幹不淨的內容，竟敢拿到本妾麵前渾說，真是討打。”語晴羞惱著給了她一個爆栗。
    小小自知理虧，吐了吐舌頭，倒是不敢再言語了，忽見小姐動作放緩，想是被周邊的美景所吸引，也就跟在後頭觀賞起近前的景致來。
    語晴和小小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路走來，那小荷塘裏的荷花競相盛放，空氣中到處都彌漫著新鮮泥土夾的氣息，雜著淡淡的荷葉芬芳，頓覺舒適非常，耳畔伴著此起彼伏的蛙聲和蟬鳴，背井離鄉的思念情緒一時間竟被衝淡了不少。反觀回廊，在宮燈的點綴下，能模糊的看到圍欄以及梁上雕刻的五爪金龍圖案，細膩中不失大氣，古樸中盡顯端莊，雖管中窺豹，偶見這不起眼的一角，想想倒底是天子居所，氣度果然不凡，如此邊邊角角都被裝飾的富麗堂皇，那整個紫禁城的恢弘規模也可見一斑了。
    語晴回到房中，見小小早已把被褥鋪好，遂坐在梧桐木的暗紅靠椅上，對著梳妝台上的鎏金銅鏡，任由小小卸著自己今天的妝發。
    “小姐的住處就是寬敞，比別人的好上不止一籌，今天奴婢見其他小主的住所，很是一般，居然好幾個人擠一間屋子呢，比咱們這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哪有小姐獨居一隅的待遇，咱家老爺就是有本事，朝堂上功名赫赫，就連小姐進了後宮，老爺也將衣食住行這些等瑣事打點的如此妥帖，可見小姐真兒真兒是老爺的心尖兒呢。”
    寇語晴見小小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頗有誇誇其談的架勢，忙堵了她的口，柔聲道：“如今已是進了宮裏，不比王府，凡說話做事都要小心為上，這些話你隻對我說說也就罷了，在外麵可不能這般胡言亂語，口無遮攔，我可警告你，且不論現在我還沒被冊封，若是有朝一日我真能封妃封嬪，憑你這個性子闖出什麼事來，我也不一定力有所逮。”
    “小小明白，這些話奴婢也就隻對小姐說說而已，決計不會向外宣揚的，小姐真把奴婢當成傻子了嗎？倒是小姐也不必妄自菲薄，今天在等小姐的空當兒，奴婢偷著逛了逛，瞅見其他的小主的姿色豈止是一般，也就勉強入眼，真不知道這幫總管啊嬤嬤啊是幹什麼吃的，選的淨是些蘿卜白菜之流，莫說小姐了，就是小小我畫了妝，都比她們強上百倍，想必小姐日後中選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再說老爺位列皇朝四大外姓王爺之首，哪裏能出得了岔子！”
    “你且不要這麼理所當然的胡亂揣測，聖意豈是你能左右得了的。說來也頗有遺憾，本以為這次初選能瞻仰到皇後娘娘的聖顏，誰料點選時那幾位娘娘都端坐在白玉翡翠珠簾之後，被擋的嚴嚴實實的，什麼也瞧不真切，這點倒是我疏忽了，算了，這些瑣事不提也罷，折騰了一天，我也乏了，你也早些休息，明天嬤嬤過來教習，你也順便跟著學學，不要整天蹦蹦跳跳的亂了規矩，也省得出去丟了我王府的臉麵。”
    “是，小小遵命。”小小點頭答應，遂扶語晴上了床榻，替她蓋上合歡粟玉蠶絲被，熄了蠟燭關門出去了。
    寇語晴躺在床上，腦海裏時刻縈繞著父兄無微不至照顧自己的畫麵，一幕幕，一場場，盤桓於腦海，久久不散。語晴攥了攥拳頭，緊了緊被子，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在這個宮裏好好地活下去，即使日後身敗名裂，也要盡最大努力不牽連族人，想著想著，時間一長就覺困意上湧，眼皮也慢慢的抬不起來了，就這樣，寇語晴進宮的第一個夜晚就在這疲憊而溫馨的夢中過去了……
    因辰時開始就要有教引嬤嬤來培訓這次點選的三十二人的資質和體態，以應付一月後的殿選。天剛破曉，小小就早早的起身為語晴梳妝，小小本想為其小主梳個別致的飛星逐月髻，被語晴攔下，讓她梳個普通秀女該有的規格發髻即可。語晴自忖才剛入宮，衣食用度已非尋常，若頭飾上再打扮的紮眼一點，整個後宮指不定又多出多少瘋言瘋語來。後宮本屬是非之地，多少雙眼睛盯著這次大選呢，若是貿貿然逾越過了頭，吃罪了哪個上位的主子，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畢竟才初入宮闈，謹慎些總是好的。
    早飯時候，小小端了一小碗燕麥八寶粥和一盤子拚好的生鮮果蔬放到語晴麵前，道：“小姐用早膳吧，小姐素來甚是挑食，奴婢見管事太監送來的早膳定是不合小姐心意，特意在後院小廚房裏親自做了點吃食，小姐應是能吃得下的，畢竟隻有奴婢才懂小姐的喜好。”
    寇語晴挪步桌前，見果蔬上有些切好洗淨的紫色甘藍，瞟了一眼道：“你知道我向來不喜甘藍的，拿下去吧。”
    “這怎麼行，奴婢出府前特地求老爺賜了一本養生醫書，裏麵寫著甘藍對改善脾胃功能效果尤佳，今早特地大老遠跑去了禦膳房拿了一點回來給小姐進食，小姐身子骨一向孱弱，脾胃尤甚，定要吃些才好，方不辜負小小白忙一場，奴婢還特意淋了蜜汁乳酪在上麵呢。”遂不由分說用銀筷夾起一片亮紫色的甘藍葉塞到語晴嘴裏，“怎麼樣，味道如何？”
    “嗯，確實清脆爽口，倒難為你這麼用心。”語晴有點被感動了，她本體弱多病，又極愛挑食，小小早上天不亮便忙裏忙外的伺候，一時三刻也不得閑，委實難得。雖然宮裏昨日給語晴指派了一個叫春蘭的丫鬟伺候，小小到底嫌春蘭毛手毛腳的不妥帖，將其趕到門外候著去了，但凡語晴的事都是小小親力親為，這樣一來語晴也能放心不少。
    “小姐喜歡就好，對了，小姐今天有沒有什麼事要吩咐奴婢，奴婢趁小姐訓練時得空兒正好辦了，也省得自己在這偌大的百合苑待著無聊。”
    “我昨兒不是說了嗎，等會兒在鍾粹宮前門廣場上訓練時，你也順便學學，說起事情嘛。”語晴沉吟片刻，道：“倒真有一件，你在乾西四所這邊多多認識些宮女太監，拿著我的銀錢多打點打點，出手闊氣一點，打聽一下如今宮裏都有哪些位份高的妃嬪，誰又最為得寵。如今我隻知這紫禁城中除皇後外，有位從一品的慧儀夫人，還有彥妃、巶妃兩位正二品的妃子外，其他再無所知，這也怪我此次入宮的匆忙，功課沒有做足，畢竟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什麼也不知道，難免要吃虧的，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是，小姐交給奴婢一個好差事呢，和別人閑話家常可是奴婢最擅長的，奴婢天生就是一朵交際花兒，嘻嘻……”看小小興高采烈的樣子，仿佛這件事是賞她去做一樣。
    “少貧嘴，快些準備吧，辰時就快到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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