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〇九章 羅生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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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至榮關切地目光,在兒子的臉上來回逡巡著:他得承認,這個孩子,他是越來越看不懂了。他的想法,他的喜怒哀樂,似乎自己永遠都是霧裏看花,靠近不了。他被拒絕了,隔絕在了這個親生孩子的心門之外。
這種從骨子裏往外透出來的拒人與千裏之外,對任何人,任何事皆抱持懷疑和警惕的態度;是緣於他多年的置之不顧,還是緣於特殊成長經曆呢?無論是哪一種,其根本所在,是由於他缺失了那段陪伴孩子長大的曆程吧。
這使他,又是懊悔,又是泄氣,又是心疼,五味俱全。沒有一個父親,可以忍受得了親生骨肉客氣疏遠的對待吧?!隻要燦高興,隻要能讓燦回到從前的陽光,明朗,過上原屬於他的平常生活;哪怕是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可是,燦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他,隻是成了自己的同盟,合作夥伴。僅此,而已。
思及至此,陳至榮的眼光暗淡了不少……。很少見的,露出了一絲蒼老的倦怠。
陳至榮嘴裏嗯嗯了半天,想開口說點什麼,又怕惹了兒子厭煩,終是沒有張嘴。兩個人,默默相對,低頭吃著東西。
半晌過後,燦打量了一番父親,慢吞吞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黑色錦緞的盒子,推了過來。
陳至榮見到他這個動作,不解地瞅了瞅兒子。
“我給你買的退休禮物。你看一看,喜不喜歡。”陳燦,說得很平淡,看不出情緒。說話的語氣,好像他隨手拋過來的是一份早報那般的稀鬆平常。
陳至榮的一顆心,歡欣雀躍得好似有一個“癢癢撓”在抓著一樣。他乍驚乍喜地打開盒子——裏麵是一塊簡約大氣的男士機械腕表。
陳至榮是工薪階層,對於表沒有多大的研究,不知品牌,不分好賴。他看到了幾個英文字母:“cartier”,但隻要稍加留意表的款式和包裝的精致,就可以料想價格一定不菲。
“一定很貴吧?”陳至榮小心地問道,難掩自己內心的喜愛之意:“你送爸爸禮物,不用送這麼貴的。花那麼多錢,幹什麼。”
陳燦看著父親專注的眼神,知道他是很喜歡這塊表的,東西還是合了心意的。
“價格不算便宜。禮物嘛,最重要的是,收到人喜歡就值得。”
“喜歡,喜歡,當然喜歡。這麼好的一塊表,哪能不喜歡?!”陳至榮眼睛閃閃發亮,像得到了世上最珍貴的寶藏。稍傾,他又不免皺了皺眉頭,底氣不足地嘟囔著:“隻是,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也沒什麼場合戴啊……。”
陳燦一聽,臉拉長了,漫上一縷不快:“東西是買給你的,隨你處置。喜歡呢,就留著;不喜歡,送人也不關我的事了。”
陳至榮耳聽得兒子語氣不善,大概是不大樂意了,忙展露出笑容:“你送的,我哪會送人。我會收起來,逢年過節的也可以和別人顯擺顯擺……。”
這話,是分明討好的意思了,陳燦聽著很是受用。他喜歡這種主宰一切的感覺,怪不得人人都想做有錢人;做個有錢人,果然是很爽的享受。
他心情極好,叫來服務員,又點了兩個菜;打算和久未碰麵的父親,安安靜靜地,心無雜念地分享一頓午餐。
看著兒子難得這樣放鬆自在地和自己共同進餐,陳至榮的心,也較往常安閑自得了許多。
一直梗在心裏的話,如不趁著今天說,他怕找不到比之更好的機會。
“燦,你現在手裏不缺錢了。要做的事情,也都做得差不多了。我呢,也退休了,也是過幾年安穩日子的時候了。你是不是該出國留學了?那不是你的夢想嗎………”陳至榮低低的語調裏,帶著懇切地展望。
陳燦,撩開眼皮,瞄了一眼略顯忐忑的父親,神色淡然:“什麼意思?要我走嗎?我還有事沒有做完呢。沒到時候。”
他,看到陳至榮臉上閃過明顯失望的表情,幾分鬱卒。
“怎麼?你想置身事外了?你忘了,答應過我什麼?……。放心,你的事情做完,我地讓你全身而退的。”
“你以為,我在乎這個?”
陳至榮的嘴角不安地抽動了一下,精瘦的麵部,冷硬的線條,眸中寒氣逼人。
“你還要和那個姓羅的牽扯到什麼時候?不是該做的,都做了嗎?你不會真想和他過完下半輩子吧?……。。你不能再糊塗了!越是當斷不斷,對你越沒好處!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就趕快抽身,甩了他!”
“怕我還對他餘情未了?嗬嗬……。怎麼會?……。”陳燦,晃了晃酒杯,嘲弄的笑道:“你認為我想要的隻是他的身家,和錢?我要的,比這個更多……。。爸爸,你太小看你的兒子啦……。。好戲,才要到高---潮部分呢!”
陳至榮瞧著他,笑得燦如春花,眸底莫測的深潭;做為長年與罪犯打交道的本能,忽而感到脊背發涼……。。這個孩子,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墮落天使,妖魅地醞釀著駭人的罪惡;卻令人感到無法抗拒。
他,到底要做什麼?
“孩子,你的戲要演到哪一步,才算完結?”陳至榮睜大了眼睛,惴惴地問道。他真怕,從麵前的人嘴裏吐出來會是玉石俱焚的結果。“你可不要做,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
陳燦,倒是輕笑一二,顯得神閑氣定。
“如果我說,要以羅修和方亦淅天人永隔,永世不得相見為大結局……。。你覺得如何?……。。”
燦,嗬嗬幾聲,笑得花枝亂顫,半真半假地端詳著對麵的人。陳至榮被他弄得雲裏霧裏,不知他是認真,還是玩笑。
“從很早以前開始,這個戲就是我在導演了。我想給他們什麼結局,就會給他們什麼結局,看我的心情嘍……。”陳燦,瞳孔猛然一縮,陰鷙地說道:“隻要我喜歡,隨時可以更改結局。”
陳至榮,還是頭一次懷疑,麵前坐著的這個看似俏麗,清爽;風采卓越的男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兒子?!如果是,他真是想不通,燦無論是身上的聰明睿智,素質參紅;還是他的心機謀略,陰詐算計;沒有一點兒,像是來自於他。毫不客氣的說,他根本沒那個自信:自己的基因,可以生出這麼超凡脫俗的孩子。不管,他選擇的是善,還是惡。
“大概要多久的時間,才是個了結?”陳至榮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燦,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作為同盟者,他隻能全力地配合,保護好自己的孩子。
“我不想你在羅修身上浪費太多時間。就算你一定要和一個男人度過一生,我也不希望是他。”
陳燦,把杯子裏的紅酒飲盡,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快了。大幕即將拉開………啦啦啦……。。”
他,飛揚起唇角,哼著歡快的調子;好一派舞台監督,靜待一場華麗大戲上演的喜悅模樣。
陳至榮卻沒有辦法開心得起來,他知道隨著事情進入尾聲,他的結局也成了未知之數。最糟糕的是,他可以預見,這個結局不會太好。腦子裏滿是前日看經的一句話:“如是等輩,當墮無間地獄,千萬億劫,以此連綿,求出無期……。。”
問題是:他還能做些什麼呢?………命運的齒輪,似乎早已脫離了掌控,向著不可預知的方向。
冬去春天,萬物複蘇。
春山暖日和風,闌幹樓閣簾櫳,楊柳秋千院中。
啼鶯舞燕,小橋流水飛紅。
桃紅柳綠一年春,大地生機勃勃。到處花開爛漫,明媚流光。
方亦淅覺得這個季節的自己,內心裏也是草長鶯飛,騷動不已。
他已經蟄伏了快一年,無業在家。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閑時陪床的所謂“幸福生活”。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大腦都忘記了轉動,快要生出鏽來。吃什麼也不香,做什麼也沒趣兒,像是剛生了小孩兒的少婦得了“產後抑鬱症”似的。通俗點兒說,就是閑得蛋疼。
如是這般的明日複明日,池衛也察覺到了他的情緒低落。亦淅,畢竟不是個寵物,那是個明明白白的大活人。總關著在家,肯定不是個辦法,沒準兒還弄得適得其反。
經過深思熟慮,加之和亦淅再三商量;近一個月的市場考察之後:一間由亦淅當老板的飲吧,在市裏數一數二的綜合商業體,BTD購物中心正式開門營業了。
方亦淅的飲吧,座落在購物中心的五樓,毗鄰著商場裏的一家電影院。周圍還有餐館,和大型遊戲場館。可以說,是這裏的黃金地段,位置得天獨厚。當然了,這一切得虧著池衛超強的人脈和背景,才拿得到。
從開張的那日起,生意一直很好:不過是各類飲品,製作簡單,技術含量不高,價格公道,易打包帶走;又是人流量最為密集的樓層。可想而知,火爆程度。
亦淅每天忙得樂顛顛的,幾乎到了腳不沾地的地步。不出三個月,他就喜滋滋地籌謀起自己的連鎖大計了。
他這邊蒸蒸日上,池衛那裏工程上也到了關鍵時刻,整日裏忙得看不到人影;那工作量,絕對可以和國務院總理一較高下。好在,兩個人各有事業,這樣的繁忙,反而讓生活趨於一種較為合理的穩定。感情,如一瓶陳年老酒,愈久越濃。
經過了那段火熱,濃烈的求索,歡愉期後;相伴,相守的平淡,成了最實實在在的依靠。
時間,過得猶如流水:匆忙,而又一往無前。
諸多事情,沒入了塵埃裏,擋不住歲月的流沙;消磨得心上,磨糊了痕跡。
方亦淅認為,就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雖然,他不指望和池衛白頭到老,但尚可擁有一份愛護,自給自足地過活,他也別無願求。驚天動地的愛情,他有過;為此他傷,他痛,他快樂過。如今,半點不存向往之心。活著一日,安然一日;便是最好。
往事不堪回首。
若能忘卻,求之不得;若不能,與之和平共處,相安無事,也是不錯的。
你又怎知,上天會給你一個什麼樣的劇本呢……。
這天周一,商場裏照舊人不是很多。
下午三點,客流寡淡。偶有三五個年輕人,閑適地坐在卡位上,邊喝著飲料,邊上網。
亦淅無事,鋪開紙,握著筆,合計著要進的一些原材料。
一道身影晃過眼前,遮住了一小段光亮。
亦淅低著頭,繼續看著手裏的紙單,想著自己的事。他知道,客人來了,會有服務小妹招呼的。
“先生,喝點什麼?”服務小妹清脆的聲音。
“一杯鴛鴦,不加冰。”
渾厚的男音,磁性的低音撲進耳朵,撩動心脈的性感……。這聲音,穿過耳道,越過肉體的重重阻隔,直接擊打在心髒最柔軟的地方——
這麼的,耳熟?如此的,讓人產生心髒微痛的感覺。
亦淅,一時怔住了……。。
握在手中的筆,不知不覺落在桌麵上,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響。
他猶猶疑疑地抬起頭,循聲望去——羅修,正端著一個長口玻璃杯,側過身子:黑眸如星,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