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有時遺忘有時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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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就流言四起。
這世上沒有什麼比流言還快,也沒有什麼比八卦更能激發人們的想象力。
我在廁所堵了容祿的事情很快就有了一個“大灰狼與小白兔”的雛形,並從中衍生出無數或黑暗或玄幻的版本。有時我是一個心狠手辣的黑幫老大,有時我是一個來去無蹤的幽靈惡鬼。容祿的形象也變得很快。有時她是一個楚楚可憐的無辜少女,有時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渡厄菩薩。故事的地點也不太統一。有的說是在天台,有的說是在一棵菩提樹下。
要命的是,這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我不確定當時我是去了天台上廁所,還是我走之後廁所就長了一棵菩提樹。更要命的是,我一直想弄清楚容祿最後到底有沒有洗手,可所有的版本都巧妙的繞過了這一點。
我想知道的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總之很要命。
幸運的是,在最初的版本裏,容祿並沒有點明堵她的人是誰。剛開始我還為這姑娘的善良小小的愧疚了一把,後來想想,她沒說明我是誰也許隻是因為她本來就不知道我是誰,即使我就在她隔壁班。而當她終於注意到我的班級和姓名的時候,關於我身份的版本已經太多太雜,每個版本都證據確鑿。
所有流言都成了真相,所有真相都成了流言。
好在員外終於還是知道了他想知道的,這讓他開心了很久。倒是顧緘長好像世外高人一般,對這些流言蜚語不置一詞。最初我以為他是大智若愚,後來發現他根本是還沒反應過來,真是大愚若智。
物理老師還在畫一些天書般的斜麵圖,員外又在幻想他和容祿的幸福生活了,我掏出小鏡子看了看自己,突然覺得很惆悵。
老實說,其實我長得比容祿要好看。
老實是我一個高二的師兄,本名叫竇璟,因為說話太不實在,大家都叫他竇老實。這真是沒什麼邏輯。而我由於要顯得和一般人不一樣,又不想和一般人太不一樣,隻好叫他竇老。
竇老的家境比較特殊,他家是算命世家。由於長期受到環境的影響,竇老堅信自己隻是半個凡人。我和員外在看過他家的全家福之後,紛紛猜測竇老的另半個其實是盲人。顧緘長的思維就不太一樣,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稱呼竇老為“那個賣墨鏡的”。
我們和竇老的認識,不過是因為在食堂打飯的時候默默地允許了他插在顧緘長的前麵。當然,我們在顧緘長的更前麵。為了答謝,之後不久,竇老免費給我們三個看了一次相。
竇老說:“相由心生。”
然後他仔細瞧了瞧顧緘長的臉,說:“看來你的心長得挺秀氣的嘛,哈哈哈哈,真好笑。”
我和員外說:“哈哈哈哈真好笑。”
竇老笑完了,然後就變得很正經:“顧緘長,雖然你五官秀氣,線條和緩,但你發質堅硬,有固執執著之意。”
員外問:“我發質就比較柔軟,是說明我不固執嗎?”
竇老說:“不。發質柔軟是說你心思細膩敏感,但你形象比較陽光,整體氣質是往上的,所以並不會讓人覺得你多愁善感,隻會認為你簡單通透。”
我問:“我發質既不堅硬也不柔軟,而且發尾有時還會開叉,淋了雨之後會有頭屑。這是不是說明我不夠堅定也不夠細心?我是拉大交際範圍比較好還是拉寬自己的心境視野比較好?”
竇老默了一會兒說:“拉芳比較好。”
顧緘長說:“哈哈哈哈真好笑。”
員外喜歡上容祿之後,曾帶竇老遠遠地觀望過他的真命女子。竇老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才說:“不錯,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然後他取下自己五百度的眼鏡,使勁的擦了擦鏡片,說:“近視又加深了,看來得去配眼鏡了。”
員外說:“你去買墨鏡吧,反正遲早要瞎的。”
竇老轉身對我說:“耶穌,其實你比那姑娘長得還漂亮。”
我嬌羞的說:“我知道。”
員外在眾多故事版本中知道容祿是讀理科之後,高興了很久。但很快他就變得惆悵,因為這些故事同時也告訴他,容祿已經有男朋友了。
不會有一件事是純粹開心或者純粹不開心的。如果員外是顧緘長,那麼他可能要活到結婚才能悟出這個道理。
但員外還是義無返顧的決定追隨容祿的腳步,這意味著他將會讀理科。我沒有辦法像員外那樣隨心所欲,否則我老媽就要對我隨心所欲。在我躊躇不定的時候,我和顧緘長同時想到了有經驗的竇老。
這真是不容易,我居然和顧緘長同時想到一件事。
我說:“顧緘長,你這回怎麼反應這麼快?”
顧緘長說:“當然,竇老還沒給你看麵相呢。”
我掄起物理書爆了他的頭。
所以說,不要試圖去解密那些不合邏輯的事,也許它們隻是巧合。並且不要試圖相信顧緘長的反應能力,因為那必定隻是巧合。
員外這回沒有和我們一起去,他沉浸在巨大的悲傷當中,不僅不可自拔而且不可他拔隻可她拔。我和顧緘長雙雙走出教室的時候,聽見員外正在背周傑倫的那首夜歌,為你彈奏小芳的夜曲,祭奠我死去的艾青什麼的,真是不吉利。
竇老在高二教學樓二樓的男廁所門口用兩杯橙汁熱情款待了我們。我望著那微黃的液體,聞著男廁屎尿分明的氣味,實在有些食不下咽。而顧緘長接過橙汁後就一直在發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竇老說:“我很遺憾。從前先生的葬禮在什麼時候?”
我說:“員外的在什麼時候我不確定,不過你的應該就在這幾天了。”
竇老看了看顧緘長,又看了看我,打了個哈哈說:“員外沒有跟著來,你們表情又這麼肅穆,我還以為他犧牲了呢,哈哈哈。”
我說:“員外最近的確受了重創。”
竇老說:“聽說了聽說了,問世界情為何物……”
我打斷竇老的話:“這事都流傳到高二年級了?”
竇老說:“實不相瞞,容祿是我妹妹。”
我趕緊喝了口橙汁壓壓驚。
顧緘長突然說:“你們看這杯橙汁,像不像一杯屎啊哈哈哈。”
我沒空去爆他的頭,隻是轉身優雅的把橙汁吐在了他的鞋麵上。
這個驚天的事實讓我開始回想一些我無意中忽略的事情,比如容祿其實不姓容也不姓愛新覺羅而是姓竇。我發現有的時候我會忘記員外的名字,甚至有一回我還十分正經的問員外的媽媽為什麼給他起名叫員外。更慘的是,我一度有一種錯覺,顧緘長是我給顧緘長起的外號,他真名可能叫顧狗蛋或者顧瑪麗之類的。
越是親近越是疏遠,越是熟悉越是陌生。
竇老說:“很抱歉,我隻是不想參與你們這段四角戀。”
我說:“啊,不重要。”然後我擔心的看了顧緘長一眼,發現視線範圍內已經沒有他了。
我說:“顧緘長去哪兒了?”
竇老說:“離真相越近越找不到真相。”
我低頭思索這話出自哪裏,然後就看見顧緘長正蹲在地上小心的擦拭他的鞋麵。
我說:“這話是韓寒說的。”
竇老說:“啊,這不重要。”
我說:“我來找你是有正事的,我正在為高二讀文還是讀理糾結著。”
竇老說:“你知道膈肌在哪兒嗎?”
我說:“不好意思,我地理不太好。”
竇老說:“你知道酒精燃燒的化學方程式嗎?”
我說:“我不太清楚。可能是二元一次方程,也可能是一元二次方程。”
竇老說:“小明往左推箱子用力5N,小紅往右推箱子用力4N,小方坐在箱子上。小方重6N,箱子重1N,請問他們能推動箱子嗎?”
我說:“如果把小紅家的牛趕到小明那邊,應該能推動箱子,而且我覺得小方太重了。”
竇老說:“你讀文科吧。”
他的言辭懇切,眼神真誠,語氣篤定。我覺得他應該沒有騙我。
在拉著顧緘長走之前,我還問了竇老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在男廁前麵招待我們?”
竇老說:“女廁還在另一邊。”
我說:“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為什麼不在教室招待我們?”
竇老說:“是這樣,我跟同學打賭說,不會有人願意在廁所前麵喝橙汁。”
我說:“賭注是什麼?”
竇老說:“輸了的要邊上廁所邊喝橙汁。”
我轉身對顧緘長說:“喝掉。”顧緘長愣了三秒,仰頭一飲而盡。突然從男廁裏衝出來一大幫男生女生,人潮瞬間把我和顧緘長擠出五米開外。我們看著無數的男男女女擁簇著竇老進入廁所,就像擁簇著一個帝王登上龍椅一樣。
我想,竇老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能尿得出來嗎?
我和顧緘長回到教室的時候,員外還沒從巨大的悲傷中緩過來,他的歌詞已經從周傑倫背到了老狼,這真是一個質的飛躍。而我懷揣著一個更加巨大的秘密始終惴惴不安。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告訴員外容祿是竇老的妹妹這件事情,或者換個說法,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給員外一點新的希望,關於容祿,關於他年輕的愛情。
而我的愛情曆經近三年,終於變得醇厚而成熟。
這樣的醇厚而成熟,使我不能嫉妒不能自私也不能隱瞞,我說:“員外,我告訴你一件事情。”
員外仍然在忘乎所以的背歌詞,他表情凝重而滄桑,語氣低沉而落寞:“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誰把你的長發盤起,誰為你做的嫁衣。”
我說:“容祿是竇老的親妹妹。”
員外的反應就比較激烈,他的歌詞一下從老狼跳到了鄧麗君:“愛是沒有人能了解的東西,愛是永恒的旋律。”然後他開心的跳起來抱了我。
顧緘長就是在這個時候幹嘔了一聲,說:“真是惡心。”
員外有些錯愕,我說:“別在意,他惡心的是五分鍾前的事情。”
員外詳細的詢問了我們具體的細節。
我說:“當時我和竇老的話題才剛剛開始,他對你的缺席表示遺憾,我說明你的近況,他如神附體般瞬間猜到原因。”
員外說:“這事都傳到高二年級去了?”
我說:“我當時也這樣問,然後竇老就告訴我,容祿是他妹妹。”
員外趕緊喝了一口水壓驚。
我感到很開心,僅僅因為他和我相似的反應。而當我轉頭看向顧緘長的時候,發現他也正看著我。
那眼神純良而虔誠,使我想起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