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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塵最終隨素離回到了梵音閣,坐在自己臥房的床上,忘塵心裏的不安就像是滾雪球一樣,越來越清晰,卻發現即使如此,自己也什麼都做不了。
陌染,這個名字其實他並不是第一次聽到,卻感覺陌生而熟悉。他知道他在認識彥雲歌之前一定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卻在第一次知道的時候就覺得似曾相識。
他出奇地在意這個名字背後所帶來的故事,卻又怕自己知道後會失落,會難過。
然而,即使在梵音閣他聽到過好幾次從別人嘴裏吐露出來的這個名字,卻從來沒有在彥雲歌的口中聽到過。
他似乎是故意的,故意不去提及這個有著特殊意義的名字,卻依然還是讓忘塵感覺到了違和感。
想著想著,忘塵不知不覺在彷徨和心慌中慢慢睡著了。
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太陽早已升起,然而彥雲歌卻並沒有回來。
內心充斥著極度的恐懼,忘塵總感覺心裏悶悶的,憋著一股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緣由的氣一般,那些瘋狂的躁動似乎在自己的體內流竄,想找到一個突破口完完全全地發泄出來。
他跑到院子裏,想做些什麼,卻又悲哀地發現自己連抬手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那種沒由來的無助感讓他心裏想發泄的感覺無處掙紮,他努力地張口想發出聲音,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顫抖著身體像個溺水的人般大口無聲地吸氣吐氣,就是什麼聲音都沒有。
最後他像是用盡了氣力般,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胸前衣襟動作緩慢又僵硬地蹲了下來,一直顫抖著發不出聲音的嘴唇上下頷動,下一刻便流露出了最嘶聲竭力的哭聲。
隻是,他哭得那樣用力,哭得那樣悲慟,眼淚卻怎麼也落不下來,仿佛它全部發泄在了那慘絕人寰的悲鳴之中。
“小塵。”
這一聲如同歎息般的喚名,像是從遙遠的山穀傳來的最動聽的旋律。
讓原本哭泣到無法自己的忘塵刹那間怔住了,他似乎是不敢相信似的,用最緩慢的速度抬起了頭。
他就那麼蹲在地上像個可憐的幼犬般抬頭看著站在院門口的那抹火紅色身影,神情似是恍惚又似是不敢確定,直到當對方又輕輕喚了聲自己的名字,他才像被釋放了彷徨徘徊的靈魂般渾身輕顫了下。
那一直未曾落下的眼淚,卻在那一刻瞬間決了堤。
即使雙腿因久蹲而變得無力,即使自己哭泣的樣子難看得讓人覺得可笑,即使起身時感覺滿目的暈眩,忘塵也拚命站起了身撲向了那抹烈焰般的紅色。
隻是他腿下卻一陣酸軟,剛奔出去一半便眼見著要撲倒在地,卻沒有意想之中冰冷堅硬的地麵觸感,而是陷入了一個疾步上前再熟悉不過的溫暖懷抱。
被用力擁抱的人像個受了極大委屈的孩子,從眼角溢出的眼淚像珍珠一樣顆顆分明似的落下,砸在彥雲歌的心裏,泛起一圈圈無法停止的漣漪,然後把那顆漂亮的石頭深埋進了心底。
彥雲歌什麼都沒說,隻是動作輕柔又耐心地輕撫忘塵瘦弱顫抖的背脊,以最溫柔而疼惜的姿態來安撫懷裏嚇壞了的人。
即便他現在滿身傷痕,隨便碰觸都會感到疼痛,但在緊緊抱住忘塵的那一刻他似乎就覺得什麼都沒有那麼重要了,即使有一天他會萬劫不複,即使有一天他再也不是那個叱吒江湖的梵音閣閣主,他也覺得沒有什麼好怕的了。隻要他的身邊有這個人,隻要他一直在,一切都變得可有可無了。
他依然溫柔地輕拍著懷裏人的小小的背,一點一點讓對方平靜下來,隻是忘塵在他這溫暖又熟悉的懷抱裏卻漸漸哭累了,等彥雲歌低頭去看的時候,他已經累得睡著了。
隻是那紅腫的眼角,那滿臉交錯的淚痕,都在告訴彥雲歌他有多麼不安和害怕。
心疼和憐惜在彥雲歌的心裏被無限放大。
“對不起,讓你擔心害怕了。”
即使知道他這麼說了忘塵也不可能聽見,彥雲歌卻抑製不住心底的衝動,那些自責和歉意,拉扯著他無法讓他逃避。
有些事情,並不是不說就可以隱瞞一輩子。
有些事情,並不是不說它就可以當作沒有存在過。
輕輕把忘塵放到床上,彥雲歌看著他依然紅腫的眼睛,嘴角無奈地扯出一個弧度,然後一直坐到忘塵真正沉沉睡去方才離開。
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喊了人來處理了身上已經血液凝結的傷口,彥雲歌沉默著取出了被上好布料裹著的古琴。
緩緩地落座,手指輕觸那已有些時日未曾觸碰的琴弦,聽著它發出熟悉的聲音,那悅耳的音調讓他心裏一直塵封著的某些東西在悄無聲息中一縷一縷地崩塌著。
彥雲歌已經很久沒有彈奏過這把古琴,再一次觸碰的時候他似乎已經做了很重要的決定,手指落在琴弦上,在婉轉清悅的琴聲裏開始放棄一些東西,也開始想牢牢抓住一些東西。
一曲終散,彥雲歌坐在原處良久沉默不語,直到很久後發出一絲微不可查的歎息。
他最後從頭到尾輕撫了下琴身,然後將它重新裹進了那絹布之中,卻沒有放回原處,而是擺到了一個長匣子裏,動作緩慢而流連地合上盒子,看著被關進那黑漆漆的匣子裏的古琴,彥雲歌又一次良久未出聲。
陌染,有些事,也許隻是執念太深,其實早該放棄。
彥雲歌的手放在匣子上,思緒有些飄忽,卻又再清晰不過。
直到房間的門被人打開,遲暮的光掠過地平線,掙紮著在天地間留下最後的光熱,柔和又似火燒般的晚霞映照在天際,拉長了門口站著的人的影子,身形頎長的影子蔓延至彥雲歌的眼前,仿佛伸手便能觸及。
“公子……你受傷了?”
在彥雲歌的琴聲奏起的那一刻,忘塵便醒了。他默默地聽完後感覺不到隔壁的動靜才緊張地下床來找他,卻在開門後看到彥雲歌將他那最寶貝的古琴放進了黑色的匣子裏,他凝視著那被塵封起來的匣子眼裏有他想看懂卻害怕明白的東西。
抬頭看著站在自己房門口的忘塵,彥雲歌原本緊繃的情緒在那一刻完全放鬆了下來,一眼便能望見他眼底漸漸流露出來的柔情。
繞過桌子,大步走向那個被晚霞染上了絢麗色彩的少年,抬手垂目間已將人整個都用力攬進了自己懷裏,緊緊擁抱著。
而被他緊抱著的忘塵一時間竟怔愣住了,雙手僵硬得無處安放。
“……”
彥雲歌的嘴唇貼近忘塵的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在對方的耳際訴說著無人知曉的話語,那些從他口中吐露出來的字裏行間,卻帶著難以得見的甜膩。
忘塵呆呆地感覺著耳邊近在咫尺的呼吸,那一字一句認真說出的話語在他聽來是從來都沒有奢望過的東西,也是他未曾真正去正視的東西。
似乎在那一刻,整個空氣都開始變得濕漉漉的,有什麼東西要從眼睛裏滿溢而出。
那些張開口都說不出來的東西,卻像洶湧而至的海嘯從眼裏傾瀉而出,沾濕了單薄的睫毛,在彥雲歌一如既往火紅色的衣裳上染上了一片水色。
“怎麼變成小哭包了?”彥雲歌自然是感覺到了胸前那被染濕的一片,卻一點都不惱,隻是發出了輕輕的笑聲,“見到我就那麼難過嗎?好像我一回來你就一直在哭,怎麼哄都停不下來。”
彥雲歌笑得胸口微微震動,手卻撫摸著忘塵的頭發像安慰一個小小的情人般。
聞言,忘塵一下子便紅了臉,連哭都止住了,慌忙從彥雲歌的懷裏鑽出來,把腦袋垂得低低的,不想讓人看見他紅彤彤像兔子一樣的眼睛。
“可是……”忘塵忽然意識到一個長久以來都沒有正視過的問題,微微抬頭,一臉認真地看著彥雲歌,“我並不是陌染。”
他再不懂這些在心裏滿溢膨脹的感情,也會明白一個人和另一個人之間存在著的不同和隔閡。
他不是陌染,從來不是。
彥雲歌心裏一直住著的那個人叫陌染,素離姐姐曾經不止一次說過陌染對於彥雲歌存在的意義,他默默地記在心裏,卻無力去言說。
“你知道陌染?”
彥雲歌似乎也不是很吃驚忘塵會知道,私底下背著他談論這些事的不止一個,他不製止隻是因為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那麼在意,但並不代表他不知道。
“嗯。”
忘塵對於彥雲歌一點都不驚慌的神情有些摸不清他心裏想什麼,他怕有些事其實並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樣美好,想著他又默默地低下了小腦袋。
“小塵,我剛才和你說的那些話,並不是想讓你胡思亂想的。”彥雲歌微微歎息著,抬手揉揉對方柔軟的發頂,“你和陌染不一樣,你不是他,這一點,我一直都很清楚。”
“那……”
忘塵抬起臉,用他大大的眼睛濕漉漉地看著彥雲歌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彥雲歌打斷。
“陌染不會再回來了,這一點其實我一直都很清楚,是我總是放不下。但是,現在在我身邊的是你,隻有你。”
在彥雲歌的眼裏,那是一片從未有過的認真和堅定。
忘塵沉默地望進彥雲歌的眼睛,那墨色的瞳孔裏映照出自己的模樣,小小的卻異常清晰,襯得彥雲歌的眼睛看上去是那麼的明亮。那個曾經充滿殺戮和血腥的眼睛裏,現在滿滿的都隻有自己,好像在彥雲歌的眼睛裏他就是全世界,這種感覺讓忘塵眼角泛紅,即使鼻頭那明顯的酸澀感襲來,嘴角卻是不由自主地揚起,露出了一個靦腆卻又好似哭泣般的笑容。奇怪得讓人心疼。
“小塵,原諒我如此自私地將你留在我身邊。可是……”
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著忘塵紅腫的眼角,彥雲歌像是為了證明,又像是為了安撫般,在忘塵驚慌又不知所措的眼神中,將後續的話語咽回了肚裏,卻留在了忘塵的唇上。
可是,他會愛你一生。
“咳咳……”
身後好像聽到了有人用力的咳嗽聲,接著有說話聲響起:“主人,分部的首領前來拜見。請主人不要在青天白日下行不良之事,有礙瞻觀,特別您現在下手的還是個孩子,主人您知道收斂兩個字怎麼寫嗎?”
“……”
彥雲歌連忙鬆開忘塵,順帶將忘塵的小腦袋按到了自己胸口,遮住了此時此刻已經羞紅的臉和呆滯的神情。
饒是彥雲歌也是被素離嚇得有點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知道了,讓他們在前廳等著,一會兒就到。”
彥雲歌邊說著,邊衝素離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你打擾到本座了。
看著素離忍笑著迅速離開,彥雲歌才輕輕放開了忘塵,低頭看著他,眼裏是滿滿的暖意:“等我。”
說完,轉身向前廳的方向走去。
“雲歌!”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彥雲歌的腳步瞬間停下,像是不敢置信似的一動都不敢動。
“我……等你,一起用膳。”
那一字一句,雖然聽上去聲音細小又帶著羞澀,但對於彥雲歌來說,那是他等待已久的天籟。
那一刻,彥雲歌便知道,他這一生都會和忘塵彼此牽絆。
他終究,不負韶華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