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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藤椅上悠悠轉醒時,全身的氣力已被抽完,額頭滾熱身子卻發冷。到底是大意了,小瞧了這病的後勁,渾渾噩噩的難受,肚子空蕩蕩的叫喚了起來。
    院內地上濕漉漉的的一片,是落過了雨,鼻息裏卷入一股舒城的土氣,倦怠的又想眯了眼。
    門外傳來叩門聲,咚咚地作響。
    “陳杉,陳杉,你在家嗎?”
    是館主的聲音。怎麼找到這兒來了,隔得可是挺遠的,費力起了身開了門,館主正用袖子抹了額下的水珠,背後還背著一個包袱,另手中提著把紙傘,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掉著水珠。
    本想解釋一番今日未去館主的緣由,但看館主的麵色卻也不像是責問,話說了一半也就停了下來。
    “你怎麼臉色差成這樣,果然是病了,哎,先讓我進來再說吧。”館主抖了抖傘,大步跨了進來。雖不知館主為何親自找來了,但既然不像是生氣,那想必也應該無礙吧。
    館主也姓陳,同我是本家,外鄉人,八年前來到舒城開了一家客棧,據說是入贅過來的,靠著夫人起的家,不過都是傳聞,沒得實證。去年年初找到了我,說是看上了我的字,問我是否願意到他那兒做工。當時阿娘病的重,身邊離不開人,先前的活都是些體力活,雖然吃力一些,可工錢結的快,斷斷續續的做了一段時間攢了一些,原本想好好養一養她的身子,結果沒來得及,一下子就掏光了底,偏又不能離身。
    當時館主來意說的明確,說是抓藥時在醫館看到了我去抓藥時留下的方子,相中了我的字,於是才找了過來,我雖不明所以,可館主知曉了我的情況後,直說可以先賒借我一筆銀錢,做工也隻需在家中,我聽後強忍著欣喜,麵上如常的答應了下來。
    其實那時幾乎是走投無路了,再晚一些怕是要抱著阿娘一起投江了結此生,沒想到峰回的那麼巧妙,竟因為一張方子上的字得了生機,每每想來,都會感歎一聲命運所至,全拜於不經意間。
    之後的一年裏阿娘依然是病重,然而因著館主給的報酬倒也比以往過的略好,大夫說了阿娘不會再好,一口氣長短的事,我聽了難過了許久,她倒坦然了,隻說生生死死是平常事,就是將我拖累了。
    也許是難受拖的太久,她去後,我甚至感覺不到傷心,覺得她是解脫了,悲傷不起來,隻是忙忙碌碌的辦事,吃不好睡不好,一場雨就病了,本來親友無望,實在沒想過陳老板這個主顧會登門來。
    館主走到堂屋的木桌旁,隨即解開身後的包袱,從中取出幾個紙包放在了桌上。
    “昨日你走後不久就下了大雨,我看你沒帶傘心裏就想著你今日會不會病了,沒想到還真言中了。”我燒的迷糊,想要給館主倒些水來,剛走了幾步就被館主拽了回來。
    “唉唉唉,你上哪兒?”
    “倒些茶水啊,我這簡陋,實在是招待不周……”
    “哎呀,好好坐著吧。”陳館主一把將我按在椅子上,又將紙包一個一個打開,紙裏包著些糕餅和熟食。
    我看著楞了一下,肚中立馬有了反映,咕咕的叫了起來。
    館主了然道:“估計也沒吃東西,先填一些吧,病成這樣也不管管自己。”
    我坐在椅上沒有起身,隻是頭腦渾噩的淺笑著,也不繼續推搡客氣,拿起塊幹餅就著水和咽了下去。
    屋外滴滴答答的又落下了雨,我從屋裏拿了床褥子裹著繼續在藤椅上窩著,手中還捧著杯熱水。館主剛走不久,堂屋的地上還留著鞋底印下的水跡,桌上放著他留下來的東西和幾兩銀子。
    我看著他拿出銀子時心裏還咯噔一跳,以為自己竟是被上門解雇了去,不過隨後館主便挑明了來意,才知道我想的實在是太多,幾近背道。陳館主不但不準備將我解雇,還想讓我同他一起去京都幫襯著他打點館子。
    原來客棧的的確確是他夫人娘家的產業,館主是京都人士,幾年前不知什麼原因將他在京城的字畫館轉了手,帶著夫人家眷一並到了舒城,如今似乎是到了時機,又想再回去將館子開起來。他在舒城招了幾批人,想著能尋個幫手一塊回去,仔細考慮過後將我相中了。
    論起來也的確是合適的,汀江中遊一帶富庶,本地人多數不愁溫飽,日子過的安逸,遠走他鄉的本就少,我當初被趙家的退了婚約,是個出了名的獨身漢,唯一的親眷也去了,實實在在的沒有牽絆,在館主眼中倒是個不錯的人選,隻是京都離舒城路途遙遠,哪怕是個孑然的人,也要慎重考慮考慮的,館主想來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沒什麼絕對的把握,加之我今日缺了席,於是便附加了人情來上門說了這件事情。
    此事我沒有考慮太久,養了兩日的病後再去館中時就當麵答應了館主,隨後和他商討了一些枝節之後,就約定了下來。隨後不久畫館關了門,館主一行人先行一步到京中安頓,需要好些日子布置新館,而我則在年後啟程去京便可。
    舒城的冬日幾乎是沒什麼雪的,一是濕氣太重無法厚積,而且雪也是懶懶散散的落,落在地上頃刻便化成了水。年關過了之後就開始打點赴京要帶著的行李,家當不多,一切從簡後隻有兩個包袱。
    我在舒城呆的太久,對外一無所知,於是行中所見所聞皆是新鮮,心情也一並激越起來,隻是同時也覺的孤寂,離開家鄉途徑的一個又一個地方,皆是異地,夜深時候尤其感深,於是新鮮過後不停歇,二月底時便踏入了京都的城門。到京的那日,城中落了一場細雪,我站在城中看著星星雪花緩緩飄落,不知怎麼就想起剛到舒城的時候。
    那時舒城的水道還很閉塞,大部分人進城都得走上很遠山道。馬車顛顛簸簸了很久,當時的我還不數不清十指之外的數,被馬車顛簸到最後已經渾噩起來,當然,也許隻是因為年齡小而混沌。被叫下車的時候還在睡覺,阿娘搖搖我把我喚醒,隨後抱著我出了馬車,然後又把我放下,山風吹的我打了個寒顫。
    月亮露出山頭,圓而明豔,一抬頭就能看見那上麵的晦暗,開始很模糊,說不清那是個什麼形狀,隻是覺得很好看,隨後馬車調了個頭,鞭聲嘶鳴,隨即絕塵遠去。我回頭指了指馬車,卻被阿娘轉了回來,拉著我一步一步的踏上山階梯走上山道,路上我問她什麼她都不答,隻是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後來,我再也走不動,每走一步都得扒著阿娘腿拖著邁腿。
    月亮初升,升至中天,又有了落下的痕跡。那時的我走在好像永遠都走不到盡頭的山道,仿佛忽然之間就從一無所知的孩童一躍成人,頃刻間就明白了世間的一切煩擾,墜入滾滾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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