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二章密謀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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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在晨曦中漸漸褪去,北方深秋的黎明異常清冷。
大明王朝胡楊台知府王玉傑摟著新娶的夫人丁茹娟,蜷縮在被窩裏,睜著雙眼,沒有絲毫睡意。
盡管他一夜沒睡,困得要命。但昨夜滿清睿親王多爾袞的特使索郎格的一席話還在耳邊隆隆作響。
“我知道大人的誌向不在明朝的區區一知府。我來時睿親王特地吩咐,如果王大人能與我大清聯手,事成之後,黃河以西的大片土地都歸大人,還可封為定西王,成為繼孔友德,耿精忠,尚可喜之後的大清第四位漢人王爺。”
王玉傑輕輕推開茹娟潔白光滑的胳膊,繼續回憶。
“王大人不想與我大清聯手,也不要與我大清為敵。大人的底細,睿親王知道得一清二楚,大人以前曾在李闖王賬下聽令。。。。。。”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王玉傑翻身下床,喝了一口水,強壓著心頭的怒火,提筆寫字。
這是他常用的宣泄怒氣的方法。片刻之間,飽蘸濃墨,筆走龍蛇,寫下了兩行質樸厚重的隸體大字:
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種大業一壺茶。
寫完,稍坐片刻,又大聲喊道:“快請溫師爺到書房議事。”
衙門後院有一排數百年的胡楊樹,高大粗壯,凋零的樹葉在清晨的寒風中淩空飛舞。
在書房見到溫師爺的時候,王玉傑已經完全恢複了平日儒雅和善的麵貌。
溫師爺四十來歲,精明幹練,久曆宦海,閱官無數,把知府大人的一切都看在眼裏,藏在心底。
“如今局勢動蕩,四方不寧。闖賊占據西安,一改往日隻取不守的流寇戰法,建製稱王,設官守土,收買人心,不可小覷呀。”王玉傑緊盯著溫師爺的雙眼,沉沉地說道,“鮮賊率軍進入四川,欲在天府之國建立政權。朝廷昨天下旨,要我準備糧草餉銀,供應征剿大軍。不知師爺有何妙策應對這混亂的局麵?”
溫師爺沒有立即回應,故作沉思之狀。他心中清楚,這些都是官場上的麵子話,王玉傑早已安排妥當。
自從第一次見到這位朝廷任命的知府大人,溫師爺就通過從生死之交飛天虎李波以及其他渠道收集的情報中分析得出,這是一個城府很深,老辣奸猾的人,不能像對待以前的知府那樣對待。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必須改變手段,巧以應付,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才是上策。
王玉傑踱著方步,走到窗前,望著寒風中依然偉岸挺拔的胡楊樹,心想,借朝廷剿寇之名,籌集足夠的糧草餉銀,還愁招不來賣命的人?還愁亂世中不能出人頭地?插旗招兵旗,自有吃糧人嘛。要做狂風暴雨中的胡楊樹,不做和風麗日下的小花草。
這是他在闖王李自成身邊當親兵頭領之前,在老家陝西渭南稱王稱霸時就立下的誌向,否則,也就沒有今天的大明王朝的王知府。
想到“王知府”三個字,王玉傑詭秘地笑了。這三個字裏隱藏了多少秘密呀,隻有他最清楚。
溫師爺盤思良久,輕聲說;“既然朝廷下旨,那就遵照辦理。”
王玉傑喝了口茶,沒有出聲。遵照辦理?說得輕巧。胡楊台鎮這幾年儲存的糧草餉銀確實不少,都能給那些隻知燒殺搶掠百姓,見了流寇就望風而逃的官兵?崇禎皇帝不了解戰場上的實際情況,一個勁兒地下旨要糧要銀子。到頭來,隻苦了天下老百姓,逼得他們不得不加入造反大軍。李自成為什麼從商洛山進入河南,就能夠一呼百應,幾年時間就能定都西安,建立大順王朝呢?說到根子上,還是李岩的口號提得響。“均田免賦”,這四個字就吸引了天下人的心啊。孟子早就說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寡助之至,天下叛之。可惜,曆史上真正能夠做到的又有幾人呢?
少頃,王玉傑又問道:“再無其他辦法?”
溫師爺笑著說:“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拖。”
“拖?”
“對,拖。如今流賊四處鬧事,朝廷顧得了頭顧不了腳,捉襟見肘,朝令夕改,何不拖一拖?”
王玉傑略一沉思,說:“世事難料,崇禎爺又變化多端,讓做臣子的一時不能適應。”
“如今四川告急,說不定哪一天遼東又起烽火,兵馬又得調往遼東。”
“如果洪承疇洪總督沒有調往遼東,孫傳庭孫督師又沒有戰死潼關,那該多好呀。闖賊還能夠建都西安,飛揚撥扈?”
“可惜可歎呀,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這多事之秋,楊嗣昌楊尚書又自殺身亡,鮮賊又急攻成都,朝廷無人可用,無兵可派,完全處於兩難境地,也難為崇禎爺了。”
崇禎十四年即1642年,原大明六省軍務總理熊文燦失職,無奈之下,兵部尚書楊嗣昌親自出京督師,采用“四正六隅”、“十麵之網”之策鎮壓鬧事流民。不料,被大西張獻忠以走致敵戰術牽製,疲於奔命,毫無成效。後張獻忠趁機攻破軍事重鎮襄陽。當時楊嗣昌已患重病,聽聞襄王朱翊銘被殺,因自感有愧於崇禎爺的信賴而懼罪自盡身死。
王玉傑說道:“楊尚書之父楊鶴也曾總督陝西三邊軍務,以知兵事而著稱,真是虎父無犬子。”
“楊尚書不僅知兵,也是作文高手,曾以一首《西江月》嚇退了鮮賊,可有此事?”
王玉傑說有此事,接著朗聲讀道:
不作安安餓殍,效尤奮臂螳螂。往來楚蜀肆猖狂,弄兵潢池無狀。雲屯雨驟師集,蛇豕奔突奚藏?許爾軍民綁來降,爵賞酬功上上。
溫師爺聽完,連連叫好,說:“有魄力有氣勢,果然是一個文武全才之人。”
王玉傑長歎一聲,繼續說道:“如此有才華之人,死後卻被朝廷問罪,令人不解。”
楊嗣昌自殺之後,崇禎爺甚是悲痛,命兵部右侍郎丁啟睿代為督師,且傳諭廷臣,曰“輔臣二載辛勞,一朝畢命,然功不掩過,其議罪以聞。”同時,跟隨楊嗣昌剿賊的定國公徐允禎等人,被崇禎以失陷城寨罪斬首。
就在兩人歎息之時,管家急匆匆地走進來,把一封信遞到知府大人手中。
王玉傑看完後又遞給溫師爺,說:“李自成的勸降書。”
溫師爺一邊看信,一邊笑著說:“這已經是第五封了,還是大順朝的天佑殿大學士牛金星寫的。先誘後逼,威逼利誘。”
王玉傑淡淡一笑,說:“師爺看咋辦?”
“和以前一樣,不理不睬,冷處理吧。”
“不。”王玉傑吩咐管家,“把信使帶進來。”
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被帶進客廳。他躲閃著知府大人和溫師爺的淩厲目光,臉漲得發紅,顯得有點緊張慌亂。
這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麵的農家子弟。王玉傑即刻得出結論,和顏悅色地問道:“小兄弟你是哪裏人?”
信使結結巴巴地回答:“河南寶豐縣人。”
“和牛學士一個地方的。”
信使有點高興,心中頓時輕鬆了許多,說話也流利起來,道:“俺跟俺家老爺是老鄉。俺家老爺對俺可好了。”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大明朝的知府大人如此和藹親近。
王玉傑略一停頓,越加親熱地問:“我看小兄弟好像念過書,你是不是牛老爺家的親戚?”
溫師爺心中暗叫一聲高明。
信使有點自豪地說:“俺是老爺的遠房孫子。”心中道,大順王朝天佑殿大學士牛金星牛老爺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名滿九州,家鄉有很多人想巴結可都巴結不上呢。
“牛老爺是不是非常喜歡你?”
“俺家老爺看俺年輕,又認得幾個字,就叫俺跟在他身邊。老爺每次去其他老爺家都帶著俺。”
王玉傑示意管家拿來幾兩銀子,送給信使,又問道:“你家老爺和其他老爺的關係很好,對吧?”
“不好。俺家老爺在家時有好幾次罵宋矮子忘恩負義,不得好死,還罵一個姓李的老爺,說要讓李闖王殺了他。”
“那個姓李的老爺是不是叫李岩?”
“嗯。叫李岩。俺聽其他人說,這個李老爺妨礙俺家老爺去北京做宰相。俺家老爺這樣罵了好幾回呢。每回都氣得要命,恨得要死。俺們這些人也都恨那個李老爺。”
“小兄弟你辛苦了。你回去對你家老爺就說,王大人請他放心,知道該如何做的。管家,送他走吧。”
信使拿著銀子,歡天喜地隨管家走了。
王玉傑和溫師爺相對大笑起來。
笑罷,溫師爺半是真心半是恭維地說:“方才王大人的一係列問話,可以與三國時期司馬懿詢問蜀國使者相媲美。”
飽讀詩書的王玉傑自然知道這件事。
相傳,三國時期,魏蜀兵鋒對峙於祁山。魏國大都督司馬懿不顧眾將反對,緊閉營寨,不與蜀軍正麵交戰。
蜀國丞相諸葛亮無奈之下,派人送給司馬懿一套女裝,諷刺羞辱,欲刺激司馬懿出兵。不料,司馬懿不為所動,詢問使者有關諸葛丞相的生活瑣事。使者不明其裏,自豪地說我家丞相日夜勞煩操心,就連處罰士兵二十軍棍以下的事都要親自過問。司馬懿又問丞相飲食如何,使者說丞相憂心如焚,夜不能寐,吃得又很少。
使者走後,司馬懿笑著說,諸葛亮身為三軍統帥,事無巨細,一一過問,事多食少,必不能久於人世。魏軍應以“拖”為上策。
果然,事情正如司馬懿所料。蜀軍久攻魏軍不下,糧草不濟,內外交困,一代名相諸葛亮在寒冷蕭瑟的秋風中含恨病逝於五丈原,留下令人唏噓惆悵的千載遺憾。
沉思片刻,王玉傑冷冷地說:“大順剛剛立國,根基未聞,牛金星李岩等人就開始爭權奪利,相互傾軋,這對我們是一件好事。”
溫師爺輕輕點點頭,問道:“我們該如何做?大人。”
王玉傑沉思片刻,說;“煩請師爺去一趟西安,如何?”
“離間大順君臣?”
話音未落,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孫子曰,敵之害大,就勢取利,剛決柔也。
此刻的王玉傑心情非常舒暢,早晨的鬱火消失得一幹二淨。多虧李自成的這封勸降信,來得太及時了。
“如果能夠讓牛金星李岩等人相互鬥得更厲害,那師爺方才說的應對朝廷的一拖了之的法子,就可以實現了。”
溫師爺暗道,好毒辣的計謀。不過,他瞬間眼中一亮,抖出了一個秘密,說:“遠在四川的張獻忠派人聯係白經庚了。”
王玉傑一驚緊問道:“何時來的?”
溫師爺輕描淡寫地說:“就前兩天的事。”
“具體是何事,師爺可知道?”
“不太清楚。”
王玉傑臉上露出一絲失望之色,很快一閃而過。這個意外的消息,並沒有影響他此時此刻愉快的心情。
走出知府衙門,溫師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疾步向住宿之地走去。其至交好友飛天虎李波昨夜受傷之後,連夜逃至其處,躲藏起來養傷。李波昨夜是受溫師爺之令,前去胡楊林刺殺白文彪的。
此刻,王玉傑心情舒暢極了,不由得唱起了流行於家鄉渭南一帶的秦腔《斬黃袍》。
天作保來地作保,
陳橋扶起龍一條。
昔日打馬過金橋,
偶遇先生八卦高。
算得孤王八字好,
後來必定坐九朝。
還未唱完,就見夫人丁茹娟走進書房,笑著說:“老爺好雅興。”
“好長時間沒有唱了,都不記得唱詞了。”
“我父親來了。他要見你。”
王玉傑略一吃驚,怔怔地看著她。
其父乃大明王朝原吏部給事中丁一民,如今致世住在鎮虜堡老家,閑時養花作畫。不知咋的,自第一次見到這個脾氣極為古怪的老人,王玉傑心裏就極為不舒服。他有點兒不相信,如此一個年過六旬的老人,居然有丁茹娟這樣一個年方二八的女兒。
丁茹娟催促道:“快走啊,我父親還在客廳等候你呢。”
王玉傑答應一聲,和夫人一起出了書房,向客廳走去。
此刻,丁一民端坐在客廳,滿臉怒氣,見王玉傑走進來,劈頭就嚷道:“闖賊占據西安,建立偽朝,與我堂堂大明王朝相抗衡,氣煞老夫也。”話沒有說完,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聞聽此言,王玉傑心中感到極為好笑。
原來為這事兒而不遠數百裏來到胡楊台,大清早的就自己跟自己生氣,好笑好笑。
丁茹娟疾步走上前去,用手輕輕捶捶父親的後背,輕聲說道:“這事是朝廷管的,你老操啥閑心?”
丁一民喝了一口茶水,漲紅著臉,喘了口氣,依然怒氣未消地說:“闖賊實乃一鄙劣無恥之徒,殺人越貨,無惡不作。先是禍害於陝西,後又流竄至湖廣四川一帶,燒殺搶掠,殘害百姓,此等人渣,居然也建國立號,稱起王了?”
王玉傑見老嶽丈如此仇恨李自成,暗想,幸虧他不知我的過去,否則,還不氣死。
丁茹娟站在其父身後,一邊捶背,一邊用眼睛示意他過來安慰父親。
王玉傑是何等機靈之人,早已想好了安慰之詞。他趕緊走上前,極為輕聲應和道:“這李自成確實如你老所言,是一個鄙陋無恥之徒。我應立即上奏朝廷,派重兵剿殺。”
“對對對,你趕緊草擬奏章,派快馬送於朝廷,讓崇禎爺派重兵來圍剿。老夫就是不信,堂堂大明,對付不了一個流寇?豈有此事。”
“好好好,你老先消消火,千萬別氣壞了身子骨。”
王玉傑的這幾句話,勝過吃靈丹妙藥百倍,丁一民的火氣很快就消散了。
王玉傑暗思道,怪不得他在天啟朝魏忠賢閹黨專權時期,差一點兒掉了腦袋,如若不是崇禎爺登基之後,痛下殺手,一鼓作氣,鏟除了閹黨,豈有這丁一民的今天?脾氣也太大太耿直了一點兒。
丁一民又喝了幾口茶水,待火氣完全消散之後,說:“我來找你,就是為了此事。你好歹也是朝廷官員,手中有權有兵,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流賊鬧事做大,應該主動請纓殺敵,學一學洪承疇孫傳庭等大賢大忠之人,剿滅這幫禍國殃民的東西。”
王玉傑嘴裏不停地說是,可心中暗道,這老人是假裝不知還是真糊塗了。一年前,大清皇帝皇太極禦駕親征,率十幾萬大軍攻打錦州寧遠等地,朝廷在無奈之下,急調其三邊總督洪承疇為薊遼督師,星夜率軍前往遼東,抵抗清軍。後來聽說鬆山大戰失敗之後,為國捐軀了。崇禎爺還降旨親自祭奠這位洪大人呢。孫傳庭就更不用提了,今年十月就戰死於潼關城下了,至今,朝廷還不相信,以為他因兵敗而怕受到嚴懲,藏匿起來了。
丁茹娟見父親說得上氣不接下氣,趕緊勸道:“爹,你從昨天到現在,走了這麼遠的路,還不快歇歇?崇禎爺是會發兵的,你就放心好了。李自成他們成不了大氣候。”
王玉傑也趕緊說:“你老就先歇一歇,我這就去草擬奏章。”說完,衝丁茹娟眨眨眼,疾步走出了客廳。
丁一民在其身後大聲喊道:“老夫也要在奏章上簽名畫押,讓崇禎爺知道,老夫是永遠忠於大明王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