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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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那位預約的警察啊,很年輕嘛!”深圳第一紡織廠廠長狄鵬飛喝水之餘用眼角的餘光上下打量著張問新,令他感到很意外的是這名警察居然在門外等了二十多分鍾直到自己與要人商榷完事項才敲門進門,這在一向蠻橫霸權的警察中是很少見的。若是換成其他警察,恐怕早已趾高氣揚的舉著警察手冊衝進來了吧。
“我不是年輕人,我是警察。”張問新強調著,因為年紀而被人不屑一顧的事他早就習慣了。
麵對著的狄鵬飛是個標準的廣東人長相。黝黑的皮膚下是矮小的身軀,上麵點綴著一雙並不大的黑眼珠,與其頂上濃厚的眉毛形成鮮明的對比,眼窩較深,並且從那裏向外蔓延的皺紋遍布整張臉,當然,這也跟狄鵬飛年過半百的年齡有關。
“抱歉抱歉。”狄鵬飛親自從座椅中站起來,他先是將水杯放下,然後把脫掉掛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穿上,鄭重其事的將張問新引到沙發旁示意他坐下,此時的狄鵬飛嚴肅的不可思議。
“警察先生,您請問吧。”未等張問新開口,狄鵬飛搶著又開了口,“是跟我們廠的蔡正允先生有關吧?”
“您知道了?”
“當然,這麼大的事,身為廠長怎麼可能不知道呢?不過話可說在前頭,蔡正允先生雖然是名好員工,可是級別畢竟擺在那裏了,過去我從來沒接觸過他。甚至都不知道有個叫蔡正允的人是我們的員工。”
“那是,那是。”張問新被狄鵬飛的氣勢所壓倒,對方可是常年擔任大型國企一把手的男人,論氣魄、論為人處事的能力都是遠遠高出張問新一大截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張問新這次來也沒想著說要為難狄鵬飛,隻是例行公事,另外想要調查有關公司年會的事情。對於這些,想必狄鵬飛應該不會可以為難自己。
“狄廠長,是這樣的,我們警方呢,也沒把您跟這次的案件扯上關係,您是光明磊落的人。隻不過我這次來就是想向您打聽一下每年您們公司年會的具體安排。還希望您能不吝賜教。”說著,張問新將頭用力低了下去,有時候日本人的禮節也是蠻管用的。都說中國人待人待事好謙卑,實際中卻無法輕易表達出來。對於嘴拙的張問新來說,日本人的這種禮節便是救命稻草。
“既然是警方的要求,我們也沒理由拒絕協助的。”狄鵬飛終究是答應提供幫助了,張問新為此而鬆了口氣。不過他字裏行間無比透露著對張問新的輕視。
“什麼叫沒理由啊!這家夥,壓根就沒把我放在眼裏,照他的意思要是有理由的話還就敢不提供幫助嘍!”張問新在在心裏怒罵道,之前在門外狄鵬飛同另一個人的談話他多少也聽到些,很顯然,這家工廠或者說這個所謂的企業在狄鵬飛的管理下似乎就要走向滅亡了。由此可見,這個狄鵬飛也不是什麼好人。反正是國企幹部,就算是企業垮掉了,這個家夥也會立馬轉到其他的國企工作吧!這讓那些一心一意為了自己的“孩子”而鞠躬盡瘁、努力打拚的個體戶們做何感想。
與狄鵬飛微笑的雙眼相注視,張問新莫名的想要逃跑。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實在覺得那種像是照著鏡子練過的笑容令人作嘔。
當然,木易也曾說過自己練過這種笑容,可那是麵對顧客的笑容,而眼前的這個人,恐怕是為了麵對上級領導和公眾媒體而練就的本事吧。
一家三口走在小區的石子路上,兒子盡管走的磕磕絆絆,卻仍然覺得這樣的石子路很新鮮。望著兒子小小的身板,木易隱約想起來自己小時候也有這麼調皮過。由此而會心一笑後,木易的表情又恢複成緊皺著的模樣了,他將摟住妻子腰的手放下來,“你心情不太好,是嗎?”
歐陽漪蘭當然察覺到了丈夫的異樣,不過這些自然源於自己的悶悶不樂,她胡亂的撥亂著發絲妄圖掩飾自己的不安,“沒有。你專心做你自己的工作就好。我沒什麼事的。”
“傻話,你的事就是家裏的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嗎?”蜜蜂就算再怎麼辛勞的采蜂,也是為了共同生活的大家庭。世人就算再怎麼忙於工作,也會毫不猶豫的投身於困難的家庭中的。這份對“家”的執著本來就是中國人的天性。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沒有家何來國?至少木易是這麼認為的。在他的心中,妻兒是無可替代的,甚至高於他自己的榮辱。這份愛也正是踐行了中國人流傳數千年的思想。比那些個滿口國家大義的人要來的真實的多、溫暖的多。
望著丈夫,歐陽漪蘭哧哧笑了出來,“幹什麼呀,搞得跟台灣偶像劇似的,就是我爸生了點小病,膽結石什麼的······不過不怎麼大啦,醫生說不是太嚴重。做個小手術就可以了。”說完,她緊咬住嘴唇的動作木易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受了莫大委屈的體現,隻不過妻子自己從來沒發現自己有這樣的習慣罷了,但木易可看得清楚的很。
自始至終,目光從未離開過妻子的木易很自然的捕捉到了這微笑的端倪。他重新摟住妻子,好讓歐陽漪蘭的頭很自然的靠在自己肩上,“你可騙不了我。不過就算是小手術咱們做兒女的也得回去陪著老人。這些天不知道為什麼總會碰到有關老人的事情,兀的發現其實老人們什麼都不怕,就怕孤獨,這算是他們的心聲吧。”
歐陽漪蘭將頭埋得更深了,緊緊蜷在丈夫的懷裏。
“我小時候最不喜歡的就是逢年過節一大家子聚在外婆家吃團圓飯。你知道的,我生來喜歡安靜,也不擅長應付各種各樣的親戚,似乎孤獨的活下去才是我的歸宿。我曾經是這麼認為的。”
“可現在你不是還有我和渠梁嗎?”木易能想像到埋在懷裏的妻子此刻一定嘟噥著嘴,因為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是不服氣。
“嗯,我做夢也有想到像我這種人還能得到幸福。所以,在我得到這份來之不易的幸福的同時;在我看著渠梁從你肚子裏剛蹦出來的巴掌大到現在已經能喊爸爸媽媽的同時;在我感慨我也日複一日的有個大人樣的同時;我們的父母也在變老。哪怕是曾經的我,在渴求孤獨的苟活著的時候卻又懼怕就這樣孤獨淒苦的死去。對於這樣的感受,是否老人們觸動更深呢?”
“澄明,你不是渴望孤獨的活著,你隻是不希望有人去打擾你,不希望同不了解你的人為伴。我了解這樣的感受,讓一個不正確的人了解自己很難。”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許身為妻子的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所以我認為沒有人會渴望孤獨。隻是有的時候,隻是,隻是有點失望了,對這個世界是有點失望了······”
“你多慮了,我現在並不孤獨。”木易將妻子從懷中抱起來,臉頰貼上妻子的臉蛋上,悄悄的咬著耳朵,“對我來說,你和兒子就是我的全部,是我生活著的理由。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死為了你們,我想這恐怕是我來到這個世上的最大幸福。”
“你這麼說我很開心。”
“先不提開不開心的,明天一早你和渠梁就回連雲港吧,機票還是很容易就能買到的。我隨後也會回去的。”
“不要!”歐陽漪蘭掙脫了丈夫的懷抱,“爸爸的病固然重要,但真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們一家人難道不應該一起回去嗎?就算是再等上幾天,也是沒有關係的。”
木易聳了聳肩,用手撓著下巴處,這是他慣有的動作,“看來我剛才白費了那麼多口舌了。也罷,反正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了,估計就這幾天的事。”說完,丈夫望向妻子白皙的手將銀幣投入售票機,從售票機裏傾吐出三張地鐵票。
很多的同事,但依舊沒有多少親戚來參加。不過趙倩現在已經不覺得意外了,倘若是真突然冒出個什麼長相與丈夫有些相似的親戚反倒會令她覺得奇怪。
門咯吱咯吱的作響,這半天來來往往的客人已經將門的壽命消耗殆盡了。兒子馬上就要高考了,怎麼說也得把這作響討人厭的門給換一下。
辦案的警察也是來了一撥又一波,重複著相同的問話叫人厭煩。這門壽命被耗盡的“功勞”可得算上他們一份。
自己的母親九年前去世了,記得當時人也不是很多。好像就連在東莞定居的母親的親姐姐也沒來。各種各樣推脫的言辭似乎穿越了時空,再次回響在趙倩耳旁。當時趙倩一個人呆在房間裏,記得是守靈的第二天晚上。正在打瞌睡之際,她仿佛感到背後被某種類似於人手的東西拍醒。就此驚醒的趙倩驚恐的環顧著四周卻一個人也沒有。哪怕是事後詢問著丈夫,丈夫也隻是不耐煩的擺擺手將其解釋為風的推力或是睡迷糊了。可是趙倩是清楚的記得房門被緊閉,自己也的確是被什麼東西拍醒的。
也正是從那時起,趙倩堅定的相信著人死後是有可能化為繼續遊蕩人間的魂魄的。興許是死不瞑目、興許是生前作孽太多人死而不能升天,又興許是有什麼撇不下的而繼續混跡現世,以審視一切的悲涼繼續駐足凡間。
趙倩相信丈夫不會無緣無故的死去的。
“他是個好人······從來都是······”聲音小到隻有她自己能聽見,也隻有她自己會聽見。
“兒子睡著了嗎?”剛洗完澡,木易還沒穿好衣服,便徑直從浴室裏走出來。他隨手拾起攤在床上的睡衣,公寓的燈本就灰暗,加之衣服黑色的配色,那看起來孤零零的,令人毛骨悚然。在木易未穿上它之前,它躺在床上呈現人形,又像什麼東西的空殼,離開了主人的使它有些不知所措。
“你這麼大聲,睡著了也被你吵醒了!”歐陽漪蘭壓低聲音,輕聲警告著,對於丈夫頭一次忘把換洗衣服帶進浴室這件事她也象征性的表示了不滿。
“你今天穿的很漂亮,女人味兒十足。”木易隨口一說,手上穿衣服的動作依然沒有停止。
歐陽漪蘭起初很是不解,後來與丈夫遊走於自己絲質長襪包裹的腿部的眼神相撞,這才兀的反應過來,漲紅了蘋果般的臉,“你們男人呀,不會都好這口吧?”
木易苦笑著,“沒辦法,我妻子身材太好了,很難不產生非分之想。”說完套好上衣後,衝妻子逼去,慣例的左手摟住妻子的蠻腰,右手縱情的解放著一天下來的疲倦。
歐陽漪蘭皺了皺眉頭,試圖推開突然衝上來的丈夫,可是無濟於事。有的時候她真的搞不懂眼前的木易,將這樣的行為理解為愛,不知道是正確還是錯誤。不過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至少自己明確提出意見時丈夫還是會無條件的服從的。這也更加篤定了她心中的想法——丈夫的確是很愛自己的。
“你別這樣,我今晚沒心情。明天的,可以吧?”
歐陽漪蘭的幽幽發香竄入鼻中,使得木易回過神來,略微清醒了些,“還在想咱爸的事?說真的,明早你們還是回去吧。實在不行我也回去,這邊的事情就交給張問新他們。”說完木易又補上一句,“反正這也不是我份內的工作。”
“說什麼胡話,你可是在為逝者洗冤,怎麼能說不幹就不幹了呢?爸爸的病是沒什麼大礙的,更何況還有伯伯他們陪著。隻是,我剛才在回來的時候見到迎麵走來的一對兄妹,這才······”
“歐陽麼。”木易聽聞妻子這麼一說,頓時念及往事,心頭一陣難過,神情也跟著黯淡下去。
歐陽滴泉是歐陽漪蘭的親哥哥,說是哥哥其實也不過就是比歐陽漪蘭早被抱出來而已。十幾年前發生在武漢的一場驚天大案,歐陽滴泉不慎誤入歧途,正是那起案件的策劃者之一。是以被判以無期徒刑,根據最新的中央有關犯案人員相關法規規定,服刑者須在判刑地以外的監獄關押,是以前些年被轉移到襄陽市監獄繼續服刑。
木易憐愛的撫摸著妻子的秀發,很滑很柔,他知道,妻子始終心頭都有兩塊心結。一塊是妻子自己當年犯下的罪過,另一塊就是關於她哥哥歐陽滴泉的事了。在木易的悉心關照下,妻子的第一塊心結已經好久沒有纏著妻子不放了,但是一年一次去探望歐陽滴泉的活動卻不斷的刺激著妻子,這也是無可避免的。
“你累了,今晚早點睡吧,衣服就我來洗吧。”
“抱歉,我今晚確實有點累了。你也早點睡,衣服就姑且放在那兒,我明早再洗。反正還留有一些幹淨的換洗衣服。”
“你就對我這麼不放心?我可不會拿你的衣物幹什麼齷齪事。”木易到這個時候也不忘耍貧嘴,但他本意隻是想惹妻子一笑罷了。
歐陽漪蘭搗了一拳在丈夫肩上,嬌嗔著,“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呀是怕一個半輩子也沒有洗過衣服的家夥洗衣服,結果明早我一睜眼,衣服上全是洗衣粉、香皂的殘留物!”
“好好好,不洗就是,不洗就是。”說著,木易扶著妻子躺在床上,然後幫她把杯子蓋好,望著妻子安然入睡才不舍的離去。
窗外的月已經完完全全沉了下去,泛黃的微光照在馬路上,卻被道路兩旁耀眼的路燈所吸收,失去了其原有的光影和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