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北京，咱來啦。
    “咱們得商量一下孩子上學的事兒了。”
    客廳裏傳來一陣小聲嘀咕，陳思的心情更低沉了。
    陳軍，今年四十，沒車沒房，和老婆一兒一女住在單位提供的公租房裏，活得像孫子，奮鬥了十年依然在爭取正科級的路上奮鬥著。
    區重點，一個人兩萬塊，而且是在你知道給誰送這兩萬塊的情況下。兩個人四萬塊，那可是全家半年的收入啊。標準窮養大的陳思趴在床上，假裝在玩mp3，但心思根本不在那上，大眼睛眨巴眨巴，熱熱的，小鼻子抽搭抽搭，也酸酸的。
    “唉，多少錢也得交啊……”又是一陣長籲短歎。一陣沉默之後，一家之主發話了：“勉勉，你過來下。陳思，陳思！你也過來，別玩兒了，天天就知道聽歌。這孩子，怎麼就這麼不懂事。”
    陳思趕緊跳下了床，老老實實來到客廳，挨著陳勉坐了下來。
    “你們上學的事兒已經有一撇了，你們也長大了，該知道怎麼做了。”陳軍的目光透過眼鏡威嚴地掃過兩個孩子的臉“還有，我和人家說過了，別把你們兩個分到一個班，不利於交朋友。”
    兩個人誰也沒表示異議，沉默幾秒後陳勉揶揄道：“我也覺得是，分到不同的班還有利於獲得全麵的師資。”
    “還是咱勉勉想得多。”陳軍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模樣，頗為自豪地拍了拍陳勉的腦袋，又歎了口氣：“你們那個班都是交錢進的，咱們家現在條件有限，到了學校不要跟人家攀比。”
    兩個人都點點頭，這點骨氣還是有的，打小倆人寄養在姥姥家，條件更差的時候也沒因為吃穿羨慕過誰。
    “咱家地方……暫時不大，你倆短時間內還是得住一個屋，要是不方便……”
    之前的話題太嚴肅，陳太太一直沒敢說話，現在終於逮到了一個發言的機會，趕緊踴躍發言：“兩個孩子從小都住一屋，沒什麼不方便的。”
    “你懂什麼，”陳軍還想說點什麼，但終究沒說“好好學吧。”
    2007年，北京某重點中學。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103教室外麵排了條長隊，參差不齊的個頭兒穿著一水兒的深藍色校服，男生都是板寸頭，女生齊刷刷的馬尾巴，隻有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傻妞紮了倆小辮兒。
    我去，怎麼就我發型奇怪啊？陳思的小心髒那蹦得叫一個快。
    不能露怯，陳思咧出了一個勉強算得上自信大方的微笑，拍了拍前麵的那個男生：“哈羅，我叫陳思，以後就是同學啦。”
    陳思說完就後悔了，這麼多語氣詞，好做作。
    前麵那個“男生”轉回了頭，陳思有點懵，這頭發是板寸，身高得有一米七，可是這張臉，不僅是女孩子的臉，還是蠻清秀的，很有味道的一張臉。
    “同學們，樓上的班級已經開始上課了，走廊裏不要喧嘩。來，現在按大小個排一下隊。祁月，祁月在哪呢？你來整一下隊。”一個小個子的男老師蹦到陳思麵前，把她嚇了一大跳，雖然昨天報道的時候已經見過這位班主任了。
    前麵那個“男生”連忙出列，哦，她就是祁月啊，名字還挺女性化的嘛，陳思心想。
    祁月有模有樣地整起隊來，時不時退後一步，皺著眉頭看看這倆人到底誰更高，再拽著胳膊把人往後或者往前調調。祁月一邊整隊，班主任一邊站在門口分配座位，不一會兒座位就分好了。
    坐定，陳思環顧了下周圍，旁邊三三兩兩的同學都聊起天來，他們都參加了暑假的軍訓，所以已經認識了，但陳思和陳勉都是後來交讚助費進的，所以沒參加軍訓。
    陳思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辮兒，一個人兩萬，兩個人就是四萬。四萬塊錢，能買四十萬根流口水了。
    與此同時，隔壁的新初一四班裏，陳勉也在感慨這四萬塊錢。
    四萬塊，全家近半年的收入。陳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教室，幹幹淨淨，采光好，多媒體展示台一應俱全，但又樸樸素素，不顯得鋪張浪費。一個班25個人，單人單桌，在老家上中學的話，恐怕一個班60個人都不止吧。
    班上有兩三個女生，時不時地假裝扭頭說話地往陳勉這瞟，十二三歲的孩子，都有點似懂非懂的了。陳勉發現了，也習以為常了。那幾個女生都梳著馬尾巴，陳勉不禁想起了自家那個傻妞，今天早上勸她不聽，非要梳倆小辮兒上學，估計現在正在心裏哭呢。
    好容易一天六節課結束了，陳思收拾書包正要走，結果發現第一天就是她做值日。班主任留下來親自指導值日，順便手把手給值日生們示範怎麼拖地才拖得幹淨，黑板槽兒得這麼這麼擦才能鋥亮……這麼折騰一通，半個小時都過去了。
    急急忙忙走出校門，果不其然陳勉正等著她呢。
    “等你半天了。”
    “你等我幹嗎呀，我值日！”
    “下次值日就不等你了。我每周三值日，你記得到時候來我這拿鑰匙。”
    家裏一共三把鑰匙，父母各一把，小孩兒共一把。
    陳思小嘴一嘟表示不樂意，她真是怪到家了，打小不愛聲張自己上麵還有個龍鳳胎哥哥。
    倆人等公交車，又轉了一趟，四十分鍾到家，這個距離，在北京真心的不遠了。
    一路上陳思和陳勉倆人認真聽著報站，認著路邊的景色，爭取下周就不讓家長送了。
    2。小背心風波
    九月份的天氣還是熱，到了中午，學生大多都會脫掉校服外套，隻穿裏麵的夏季短袖校服。陳思發現班裏不少女生都開始穿小背心了，白得有點透的校服短袖後麵能看出來這人穿的什麼顏色的小背心。黃的粉的，後扣的掛脖的，一個個小背心看得陳思心癢癢的，還有點羨慕。可她實在沒有勇氣跟她媽說自己也想穿小背心，總感覺太那個了，也不好意思。其實她連跟她媽要飯錢的勇氣都沒有，還是陳思姥姥說得對，這孩子不和爸媽親。
    陳思的胸前已經有些曲線了，她看過《女生日記》，知道應該開始穿內衣了，她本來打小就站地倍兒直，現在卻因為發育不好意思而有點駝背了。她不由得有點埋怨自己的媽：哪有家長不主動買，非要孩子自己要求買小背心的。
    不過也正常，陳媽就是個有點粗心的女人。還記得當年陳思陳勉小學入學時，她生生忘了給倆孩子報名。還是陳思去別的小朋友家玩的時候，發現人家有教科書、科學學具，回家和她說，她才急急帶著孩子直接報道去了。
    陳勉發現最近陳思老彎腰駝背的，特別難看。倆人姥爺是當過兵的，還在中央機關門口站過崗，現在七十了還站得倍兒直，在姥爺家住了這麼多年，倆人到哪兒都是站得筆直、挺拔。陳勉一巴掌拍在陳思後背上：“別駝背！”
    陳思有點惱地哼唧了一聲“多事。”還是把胸挺起來了。
    陳勉看見陳思胸前鼓起了兩個小包，趕緊轉過頭，羞了個大紅臉，心跳也有點快。
    做完功課，他數了數自己還剩下的壓歲錢，盡數揣進了書包裏。
    第二天早上，倆人和平常一樣擠公交上學，陳勉跟陳思說：“下課別等我了，我和同學去買點東西。”
    陳思點點頭，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倚在陳勉肩上打瞌睡。
    陳勉快下學的時候才開始發愁，人生地不熟，他實在不知道往哪買他想買的東西去啊。掙紮了很久，拍了拍一個女孩子的肩膀。
    “你知道哪兒有賣內衣的嗎？”
    女孩子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似乎不敢置信竟然有這麼明目張膽耍流氓的人。
    “就是賣你穿的這種的。”陳勉補充到，生怕她不明白。
    不知道是惱還是羞，女孩子臉紅得和滴血一樣。嚷嚷吧，別人肯定得聽見，生氣吧，他長得……仔細一看長得還挺帥，根本生不起來氣。
    “一般商場都有。”
    “哦……謝謝啊。”陳勉露齒一笑，大白牙閃閃發亮，嘴邊一個小笑窩。
    女孩子捂住心口，看著陳勉回座位的背影，她覺得，自己已經芳心暗許了。
    尋覓了好久，陳勉紅著個臉走進了一家內衣店，眼睛都沒敢太抬起來。十三歲的小夥子，實在不太好意思啊。
    “請問要買什麼樣的內衣啊？”
    最終在導購的指導下，陳勉拋開了害羞，仔仔細細問明白了什麼內衣最適合發育期的女孩子，力求貴、好。
    晚上餐桌上陳軍又摔筷子了，陳勉打岔活躍了下氣氛，陳思從頭到尾低頭吃飯沒說話。他今天在單位受了領導一肚子氣，他真想不幹了，但他不幹了怎麼養得活這兩個孩子呢？陳太太坐著個閑職，一個月拿著兩三千，自己都養不活。陳軍心裏很堵，但看見陳勉懂事的樣子，就好了一半，成績差點可以理解，男孩子嘛，後來居上。反而是陳思這孩子呢，聰明是聰明，可太不懂事，不近人情，最讓他操心了。
    陳思在倆人公用的寫字台上做完了作業，悶悶地聽了會兒歌，就洗漱睡了。往枕頭一靠，下麵窸窸窣窣有聲音，翻開下麵壓著個袋子，打開看裏麵是兩件小內衣，一件粉色的，一件白色的，都是純棉的，換上去正正好，她歡天喜地，也有點不好意思之前那麼想她媽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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