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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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何穀中一樹梧桐下,青色大理石的兩處墓碑,右為尊側,墓碑大上一些,沒有多餘的雜草,想是常有人打理,繞著墓碑的底下長著白色的小花,風輕輕拂過,緩緩搖曳,幹淨素雅。
    緋炎是兩個青衣人用輪椅推上來的,他的身子還沒有好全,卻在不怎麼咳嗽的第一時間要他們帶他來瞧瞧那些兄弟姐妹。所以他比蕭妄塵和離月隱早一個時辰到。蕭妄塵來時,似是知道他會來一般,提了一壇酒並兩個食盒。他們來時,緋炎正坐在輪椅上用手一點一點擦著小一點的那塊墓碑上的灰塵。臉上的表情,像極了一位為幼弟細心擦拭臉上玩鬧弄上的塵土的兄長。
    事實上,他確實是。
    蕭妄塵將酒壇放在兩墓中間,笑的如同春風沐雨。離月隱拿了帕子幫緋炎擦幹淨手,替蕭妄塵將食盒裏的菜擺在墓台上。
    “醬牛肉是房宿哥喜歡的,龍井蝦仁是心宿和玄狼愛吃的,桂花糯米糖藕和酒釀圓子是雨師姐姐和亢宿妹妹最愛,錦鯉和靈豹每次都為鼎冬酒肆的五香鳳爪爭得大打出手,還有蒼冰哥。。。。。。他一向都是隻有酒便夠了的。。。。。。”
    蕭妄塵一道一道的說著,那一小碟一小碟的菜很快便擺了一地,最後一個青瓷墨竹的碗,裏麵飄著青梅花瓣,湯汁清透,淡淡一縷花香並著棠梨的絲絲清甜,灌了梅花蜜蒸透的綠梅花苞,沒了苦澀顆顆飽滿如同仍在枝上,新采的棠梨磨碎配上去歲從梅花上采下的新雪烹成的湯羹,配一碟清淡香軟的白雪方糕,三兩自釀的五十弦酒,是一向口腹之欲頗為寡淡的師父的最愛。
    蕭妄塵席地而坐,倒了四碗酒,笑眯眯的。
    “人,都齊了。”
    緋炎的手微微一抖,彎了彎嘴角
    “是師父的五十弦,小妄塵,你還真敢拿。你定是不記得第一次偷偷喝他,咱們足足在那邊的梨樹下躺了一天一夜了吧?”
    “一天一夜,是啊,後來還被罰跪了一天一夜,不過一口酒,當真不值當。誒呦!”
    緋炎彈了蕭妄塵一個暴栗,從小他便是如此,從不舍得真的動手,每回都是彈額頭,不過,也是回回彈得蕭妄塵頭上一個紅包。不過如今。。。。。。他再沒那般的手勁了,蕭妄塵如此捂了額頭不過是,怕緋炎難過罷了。
    “小妄塵,你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猴兒,那可是師父私藏,不到心情極好或是年節都不拿出來的,你還有臉說。”
    蕭妄塵捂著額頭,笑吟吟的舉起碗,輕輕碰了碰白雨墨墓前的那一碗酒。
    “師父,徒兒給您賠罪了。”
    仰頭,一碗酒見了底。風過,吹散了一樹桐花,蕭妄塵細細的從菜裏挑出落下的花瓣,嘴角的笑容未變。緋炎輕抿了口酒,他的身子受不住烈酒,便不能多喝。微微側著身子歪在輪椅上,緋炎沒有穿從前慣了的紅衣,淡淡的湖水藍,襯的他枯瘦的臉色不那麼灰敗,拔了蠱之後,他眉目間少了被疼痛折磨的堅忍,已經可以從他含著笑意的眼眸中遍尋到當初的影子,當年的灑脫浪蕩正壓著那份曆經千帆的蒼涼慢慢回溯。
    “師父,瞧見了麼,那個整日裏調皮的快要上了天的混世魔王,已經能喝上一壇您的五十弦了。現在,我已經跟他拆不到三招,再也打不過他了。。。。。。”
    蕭妄塵笑了,那笑如春花爛漫,耀眼灼目,像是被長輩誇讚的稚童,一絲得意一絲羞怯,更多的,卻是淺淺快意。但離月隱分明看見,他傷了的左手在緋炎看不見的身側,緊緊的攥著,用力到指節發白。
    蒼冰緋炎皆姓藍,蕭妄塵偶爾聽師父說起,他們兩人來自金陵城的大戶人家,家中遭了變故隻剩兄弟兩人相依為命,他們也是最早跟著師父在穀中的,年紀也是最長。二十八宿雖皆是如此出身,但唯有他們二人是連故宅都荒廢,舉目無親的。逢師父帶人回來,都是交給他們二人照顧,如兄如父,無微不至。蒼冰沉穩謹慎,話不多,性子也一絲不苟頗為認真,平日裏飲食起居皆是細細的照料,若是練功不認真或是犯了錯,藤條也好,罰跪也好,都是絕不含糊的,少一下也不成,少跪一炷香都不行。而緋炎麼,通常都是偷偷跑了來塞上兩個饅頭或是一口蜜餞的那個。平日裏沒個正經,若是偶爾出穀的師兄弟誰挨了欺負,他便是與人拚命也要上的。
    靈豹入穀的時候是被師父抱著來的,三歲的奶娃娃還不會走路,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說些什麼,隻是每次見了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蕭妄塵便咯咯的笑個不停。蒼冰和雨師姐姐每日輪流照顧他,他也乖巧,不哭不鬧,學會走路了便整日跟著蕭妄塵,像個小尾巴。按照年級蕭妄塵排行老十,若是按照入門早晚他卻隻能算是小師弟,僅僅比靈豹和亢宿入門早點。所以靈豹是唯一始終改不了口的影衛,因著小時候口齒不清一直叫不出十哥哥,就一直四哥哥四哥哥的叫著,讓排行老四的心宿足足偷了他一整個月的雞腿。
    二十八宿裏隻有房宿和心宿跟蒼冰緋炎年紀相仿,一開始就情誼甚篤,那便是連打架都是一起的,搗蛋的時候也是一樣,雖說蒼冰並不跟著他們胡鬧,但單單是緋炎與房宿心宿就足夠大鬧天宮了,等蕭妄塵入了門裏,更是添了個混世魔王,師父脾氣一向好,也有被他們幾個氣的發抖的時候,挨罰也是一起的,齊刷刷跪了一排,蕭妄塵還記得蒼冰嗬斥想要給他們拿點吃的果腹的亢宿妹妹時候的疾言厲色,但之後為他們跪腫的膝蓋上藥的手,也是抖著的。
    三十影衛裏有三位女衛,雨師,亢宿,錦鯉。雨師姐姐最年長,她是與氐宿一同入穀的,兩家自幼訂了娃娃親,即便遭了變故兩人卻並未分離,走到哪裏都是手挽手的相依為命,因著比氐宿大了兩月,處處擔當更勝男兒,當真是女中豪傑。亢宿妹妹雖說一副嬌滴滴小女兒情態,卻是二十八宿裏唯一雙刀耍的如風嘯雨驟一般的,錦鯉年紀小,心卻極細,往往能瞧見旁人瞧不見的地方,平日裏乖巧聽話,隻對著靈豹便是一副一寸不讓的樣子,偏靈豹又愛跟她鬧,這兩人絲絲的情愫,旁人皆瞧得出,若不是當初。。。。。。怕是現在,早就抱上娃娃了吧。
    原本,是啊,他們,原本可以。
    緋炎的手抖得厲害,蕭妄塵放下酒碗,伸出手,牢牢握住他的手。緋炎血脈裏七絕的勁道湧著,似在響應著主人的鏈接。白雨墨無屍骨,辭世前特別囑咐化骨揚灰,隻是沒有人舍得,也沒有人真的不清楚師父到底想揚在哪裏,但當初蒼冰和緋炎卻沒有帶著恩師骨灰去往千裏之外的縹緲峰,隻因著那個讓白雨墨等到油盡燈枯的人,至死都不曾來看過他一眼。兄弟兩人就這麼緊緊握著手,如同當年恩師辭世,他們跪在墳前,一人一捧土,一捧土,溫柔的如同為這個如父一般恩深似海的纖瘦男人掖上被角,蓋住他的棺槨。之後他們就這麼手握手,三拜九叩。為師父守靈三日,沒有人放開手,每一個人都曉得,從今以後,便隻有他們了。
    “兄長,從今日起,輪到我來護你了。”
    蕭妄塵緊緊握著緋炎的手,麵上一片肅殺,當年影煞的風骨殺伐,將他一襲紫衣獵獵,毋庸置疑的堅定。
    緋炎看著他,欠了上身。
    “緋炎聽命。”
    蕭妄塵沒有攔他,受了緋炎一禮,剛要伸手直起緋炎上身,便聽他低低的聲音傳來
    “炎刹緋炎應了影煞塵公子的吩咐,但小妄塵,你即喚我一聲兄長,那麼我如今也跟你說明白。”緋炎直起身,臉上是兄長的威儀“蒼冰是我血親兄長,影衛是我們一同磕頭發誓的結義,身上背著如此血仇,我知你要做什麼,也知若想查清當年之事是險之又險。但你若是將我當做動不得彎不得的小姑娘護在身後,我們的兄弟情義到此便絕了。”
    蕭妄塵怔怔的看著緋炎,一句話也說不出。倒是離月隱,輕輕一聲笑,替兩人滿了酒碗。
    “離某沒有兄長,但若是有,若他想將我時時護在身後,我也是不願的。各人自有天命,無人有權決斷他人選擇,亦無人可左右他人心。樓主,你說是麼?”
    蕭妄塵緩緩闔了雙目,搖了搖頭
    “真的是我癡了,竟忘了當初我是多麼厭惡被旁人左右。兄長,是塵兒錯了。”
    “小妄塵,扶我起來,我還沒給師父磕過頭呢。”
    妄塵伸出手,扶起緋炎,兩人緩緩跪倒,卻見離月隱也拂衣下拜,兩人一愣。離月隱舉起酒碗,緩緩倒下
    “幼時便已久仰先生才學風骨,浩然大義,奈何今生無緣相見,若有來日魂魄入夢,定當倒履相迎。”
    離月隱說完,深深下拜,這般大禮,便是蕭妄塵也是愣了。倒是緋炎點了點頭
    “月先生是性情中人,師父他,也算是你的長輩,受得起你一拜。”
    這般有深意的話語緋炎卻是衝著蕭妄塵說的,蕭妄塵臉一紅,不自在的舉酒撒地,跟著下拜,緋炎俯身叩了頭,殘陽如血,映的三人麵上的悲戚肅殺暈上了一抹蕭索。
    無人不曉,今後的路,必然如此時的泣血餘暉般,步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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