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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張曉月,十三歲了,我不喜歡琺椒。
    琺椒的夏天很悶熱,我每年都會到琺椒過暑假。外省工作的父母很忙,根本照顧不了還在上小學的我,所以每到暑假的時候就把我送到住在琺椒的祖父母處,於是我就要在一個悶熱潮濕蚊蟲眾多的琺椒渡過漫漫炎夏。
    我小學畢業這年的暑假也不例外,一個悶熱無比的下午,我被父親送到了琺椒祖父家中。琺椒祖父母家是低矮的臨建平房,水龍頭都是在幾排住戶共用的,祖母那年出去洗菜,沒防備下過雨的地滑,摔了一下,骨頭倒是沒事,可畢竟有了歲數,不得不臥床休息,父親細細問了祖母身體情況,吃了祖父給下了雞蛋掛麵,叮囑我,要多幫祖父母幹活就趕緊離開了。琺椒地方偏僻,往來的公車很少,下午隻有一班車是進城的,父親必須趕上這班車才能去城裏搭回去的火車。
    我順著梯子爬上房頂,看著從水田間小路快步遠去的父親背影,心裏悶悶的。琺椒水田上層低低的騰著一層藍色水汽,氣壓低的青蛙都叫聲沉悶的讓人心煩。我不由鼻子酸酸的,心想又一個無聊的暑假開始了。
    琺椒是在城市很邊緣的地方,琺椒這裏有個焦化廠,企業很大,職工也多,大部分職工住在城裏,每日有班車來回接送工人上下班。祖父母都是這個焦化廠的退休工人,一輩子老老實實的在廠子裏工作,可企業沒那麼多住房可以解決職工生活,祖父母到退休也隻混得在離廠子兩裏地外的琺椒臨建房中度日。焦化廠規模不小,但廠子周邊都是當地鄉下百姓的水稻田,我祖父母住的這一小片琺椒臨建房是這個地區最最低窪的地方,每到下雨天氣,雨水大堤決口一般往這裏湧來,低矮的房屋裏很快就漂起拖鞋,洗臉盆,屋裏可以劃船往來,我是說如果地方夠大的話,但其實地方極其狹窄,每家隻有不到二十平米的一間正經模樣的房子住,房子前麵都是各家撿了磚頭瓦片私搭亂建的結果,於是不但腳下趟水,上麵還得漏水,每逢大雨天琺椒這片臨建房的住戶都如臨大敵,烏雲一飄上來,就趕緊的在屋頂苫塑料布,在屋裏慣常漏雨點放盆放碗。
    我很討厭琺椒這個地方,不僅僅是住房差蚊蟲多,主要是沒有什麼朋友。祖父母就是老實巴交的退休工人,混的不咋滴才一直被流放在這是有二十幾戶人家的琺椒臨建房中,但分有點本事的都混跡在城裏居住,琺椒這個地方多半住的都跟我祖父母一樣的平頭百姓。琺椒臨建房說白了,就是平民窟,即便這樣,每家也沒有多餘住房,一家隻有一間十幾平的小破房,自己再搭建出一個不大的地方,也就是多出間睡覺的地方,別一家子的人擠人,如果再從這平民窟混的長些時間的,比如我祖父母,還在離屋門口兩米遠的地方,搶得了一平米的地方,用破門框和鐵皮建了間廚房,總算是不用天天的在潮濕不堪的屋子裏聞油煙。居住環境差,離城裏又遠,所以一般雙職工有孩子的家庭都不願意住這裏,不論怎麼樣也要在城裏混個住處,再不然租房也比住琺椒平民窟強,所以琺椒這裏沒什麼孩子,我也就沒什麼朋友。一想到我又要在這個環境奇差,鳥不拉屎的地方呆兩個月,心情無比沮喪。
    可惜,我錯了。這個夏天琺椒的平民窟裏竟然來了幾個小孩。
    我不是第一次在琺椒過暑假了,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我每天的主要任務就是玩和發呆。祖父母不大會關心我的功課,暑期作業多半也已經在我來過暑假前就被我做完了,剩下不會做的,等到快開學的時候抄上別人的答案就好。我天天就是睡到自然醒,早飯祖父已經給放桌上了,幫祖母打點水什麼的,然後就開始窮極無聊的四處遊蕩。祖父白天多會去離平民窟不遠處的一個菜園子勞作,那是一片被廢棄的荒地,離我們住的地方也就幾百米,祖父用樹枝圍起小小的一片,種了黃瓜,西紅柿和豆角。園子外麵種植了十幾株向日葵。園子很小,我不知道祖父為什麼會一直能在裏麵忙東忙西,中午祖父回來做了午飯,吃完他們都會午睡,但我起床晚,多半還是無聊的看看電視或者四處尋找知了和壁虎玩樂。午後的時光最是難熬,琺椒地勢低窪潮濕,午後不論陽光怎麼樣,都會蒸騰著熱氣,平民窟裏幾乎見不到人,本來住戶就不多,廠子裏的職工還都去工作了,一切變得出奇的死寂,知了和青蛙的叫聲常常變成唯一可以聽見的響動。
    我往往會窮極無聊的接上滿滿一盆涼水,翻弄出祖母吃過的大大小小的藥瓶,用野花和野草配製一些我意念中的藥品,喂給毛毛蟲和壁虎喝,它們不喝,就潑到它們身上,嚇的它們瘋狂逃竄要不就萎靡成一團。這天我正給壁虎配製一種褐色的藥劑,頭頂上一個聲音說道:“你在幹嘛?”。
    我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竟然是一個跟我歲數相當的女孩子,她後麵還跟了兩個年紀更小的男孩。
    “呃。。。我在製造藥品,給壁虎喝的。”我結巴了一下趕緊答道。
    “幹什麼用的?它們喝了會死掉嗎?”小女孩蹲到盆子旁邊,看著我配製的惡心藥水說道。
    “應該不會,目前沒有死掉的,我是為了嚇唬它們。。。要不,你也配點?我有很多小瓶,很不錯。”我心裏高興的不行,終於打破了寂寞無聊的午後時光,有個朋友說說話總是好的。
    於是在我的邀請下,小女孩和她的兩個弟弟開始跟我一起配製各種藥水。後來我知道,小女孩叫田莉莉,是前排田奶奶家親戚的孩子,兩個小男孩也是她表弟,估計跟我狀況差不多,家裏沒人管,送到田奶奶家過暑假的,我們倆都是年紀相仿的小姑娘,平民窟裏又沒有跟我們說的上話的其他孩子,理所應當的我們倆開始一起度過這個貌似還不錯的暑假。
    暑假朝著我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起來,琺椒平民窟的日子變得有了色彩,我們倆一起撲蜻蜓,捉蝴蝶,鬥弄菜地裏的菜青蟲,原來我覺得沒有意思的一切都開始變得讓我開心起來,哪怕是用小石子去砸茄子底下的小蛇都變的讓我們興趣盎然,每天去菜園子裏找熟透的西紅柿,用自來水洗幹淨了,放上白糖,我們倆就可以坐在門口吃個痛快。琺椒的夏天不悶熱了,蚊子也不多了,蟲子讓我們煩的幾乎消失了蹤影,知了常常讓我們放在蚊帳裏養著,第二天看到死在了床頭。
    快樂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少天,有一天,我覺得胳膊上出奇的疼痛,我低頭一看,一直蠶豆大的綠色紅眼睛的牛虻蠅正在吸我的血,氣的我,用手去趕,牛虻蠅死活不撒嘴,最後我不得不忍著惡心去拍打它,它才戀戀不舍的離開我的胳膊,這時我的胳膊已經腫起老高,流出了血。
    田莉莉幫我抹上奶奶的碘酒,胳膊還是疼,看見飛過一個蒼蠅都會讓我心煩,我們倆就躲在屋門口的竹簾子背後觀察外麵,把各種蠅子都假象成牛虻蠅,時刻準備反擊和撤離。我胳膊疼的厲害,心裏真是怕了牛虻蠅,所以那個下午我們倆一直躲在竹簾子後麵,這種長時間的觀察簾子外麵的世界,慢慢的我發現家裏前麵的那棟被廢棄的樓的二樓似乎有人影晃動了一下。
    琺椒的臨建房就是幾排平房,不規則的排列著,中間插著更低劣的自建房,但這一堆破爛的住房中間部分,也就是我祖父住的這排房子前麵有一棟三層樓房。別看這是這裏唯一的一處樓房,但這處樓房從我有印象起就沒有人住過,我也從來沒有敢真正的上過這棟樓。這棟樓像一棟鬼屋,沒有水也沒有電,夜晚的時候從來沒有亮過燈。
    我四年級那年暑假實在閑的發慌,大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曾經沿著這棟樓唯一的一個黑洞似地入口進去過一次。那次的感覺對我來說太不美妙了,琺椒這麼熱的地方,樓裏竟然冒著森森冷氣,一進這棟鬼樓身上的汗立即下去了,汗毛根根兒的豎著,我炸著膽子往裏走,這樓從外麵看占地並不大,但走起來顯得很幽深,好像走了很遠才看到了黑洞洞的岔口,岔口裏更是沒有光亮,全黑的一片,我把手伸進去,自己看不到。我被深深的恐懼給震懾住了,樓裏一絲聲音都沒有,樓外的知了聲都好像被樓房隔絕了,我忽然害怕起來,設想著,會不會從哪個黑暗裏忽然伸出一隻白骨手臂,一把把我拉進去,於是我屁滾尿流的跑了出來,眼看著樓道口的光亮如同一扇白色的門,我跑在樓道裏聽見自己呼呼的喘氣聲,竟然害怕自己還沒有奔到門口,後麵就會有什麼把我拉回去,仿佛跑了很久,我一步衝進了陽光和悶熱的琺椒空氣中,我才覺得心底的冷氣隨著汗水流竄出來。
    從鬼樓出來的那天傍晚,我就開始發燒三十九度,我第一次品嚐了大人口中的頭痛感,大夏天裏穿上厚褲子和褂子哆嗦著,我沒敢告訴任何人我去過那棟樓,家裏人隻當是我感冒了,我自己不自信的判斷是,我被嚇到了。那個夏天我在病中纏綿了半個月,後來假作不知的向祖父和琺椒的其他住戶打聽這棟廢棄的樓,住戶們的回答幾乎是一致的。這棟樓是琺椒這片臨建房中最早的一棟建築,建造日期不詳,好像沒有焦化廠的時候,這棟樓就有了,從外麵看每層的窗子都已經被從裏麵釘死了,又沒有水和電,早先進去的人說,裏麵全是老鼠,蝙蝠和蛇,不知道具體的原因,沒有再收拾這棟房子,隻是又建了些臨建房,這樓就徹底沒人住了。
    我後來仔細觀察過這樓,一共三層,但高度幾乎跟正常的五層樓一樣高,窗戶極少,隻有六扇,以我進入那次的感覺,樓壁非常厚。琺椒的居民對這樓熟視無睹,幾乎沒有人注意它,唯一的入口在斜對著我祖父這排房的一邊,門口堵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越看越覺得這棟樓如同琺椒的黑洞,一個被這些已經為生活弄的麻木不仁的人廢棄的黑洞。我最先被嚇過的恐懼慢慢的也由那些麻木的表情,熟視無睹的樣子給衝淡了,也對這個黑洞鬼樓失去了興趣,直到我和田莉莉躲在竹簾子後麵這天看見樓上的窗戶裏似乎閃動了人影,我覺得天嘩啦一下子又變得冷了起來,如同那年我被嚇的發燒的暑假,我哆嗦了一下。
    我不知道怎麼應付的田莉莉,她看我興趣不高,天也漸漸到了晚飯時候,就自己回家去了。我躲在簾子後麵,透過那些橫著的縫隙仔細看著她走過鬼樓的黑洞門口,順著流著髒水的水池子一側走的看不見人影,心中默默的想著,若是樓裏有鬼,會不會明天我就看不到她順著鬼樓一側的水池子走過來了呢,會不會鬼把她捉了去呢?我感覺到嘴裏發苦,一種又要發燒的感覺讓我極其不舒服,祖父做的晚飯我幾乎沒有動就睡下了。
    我躺在床上根本睡不著,翻來覆去的烙餅,房子隻有一麵窗戶對著外麵,房子後麵是一片低矮的灌木和水稻田,再遠處是火車道,火車隆隆的聲音顯得格外沉悶,窗紗上爬滿了找蚊子吃的壁虎,彎著尾巴,伸著舌頭,我透過光亮看著它們。我慢慢的感覺出不對,琺椒的夜晚沒有路燈,如果我們自己不開燈外麵幾乎一片漆黑,我怎麼會把壁虎看的這麼清楚呢?壁虎一伸一伸的舌頭,小小的爪子,下頜的褶皺。。。我再一看竟然壁虎滿嘴的尖牙如同鯊魚一樣的齜著,黃紅色的如同大矢車菊一樣的眼睛骨碌碌的朝我轉了轉蹭的竄了過來,我激靈一下想躲開這隻飛竄過來的壁虎,一下子醒了過來,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睡著了。
    我用毛巾被擦擦頭上的冷汗,又躺了下來,正應該悶熱的天氣裏,一股冷氣從腳底板鑽上來,我哆嗦了一下。睡意已經全退了下去,我躺在黑暗裏想著白天在鬼樓二層晃動過的人影。沒錯,一定是個人影,我本來是想騙自己,是自己眼睛花了,看錯了,但現在我無比的肯定那確實是個人影,穿著白色的衣服,一個男人。
    我對自己確信無疑,因為這個男人我有印象,我前幾天在琺椒見過他,就是穿了一件白襯衫,一個外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黑夜讓我冷靜了下來,拋掉了下午那鬼樓鬼影的臆斷。我捋了捋思緒,我確實不喜歡家門口這棟鬼樓,可琺椒的住戶都對這棟樓視若無睹,我在琺椒度過了不止一個暑假,除了那次不大美妙的鬼樓探險,倒與鬼樓也沒扯上什麼太大的瓜葛,即便是那次探險,說實際的,我主觀想象多於客觀存在的觀察,不能作為鬼樓鬧鬼的判斷,可親眼所見的那個人影可就不同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沒錯,那個外鄉人上了鬼樓。
    要說我為什麼這麼肯定,還真得謝謝晚上做的這個壁虎的噩夢,那天我中午在空無一人的琺椒貧民窟閑逛,貧民窟的人基本都在午睡,我捉了壁虎在逗弄,一個影子在地上一晃而過,我趕緊抬頭,一個白襯衫的人匆匆走過,我的抬頭驚了他一下,他回頭看我,一對黃色帶著紅絲的眼睛著實嚇了我一大跳。這人的樣子我不大說的全,但這雙詭異的眼睛我是實在忘也忘不了,下午時分雖然我沒看見他的那對怪異的黃眼睛,可那身影和白襯衫一下子就讓我反應出來這個黃紅色眼睛的外鄉人。他到底上鬼樓幹什麼去了呢?這太讓人費解了。我在床上反反複複了折騰了一陣就又朦朦朧朧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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