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眼前是一片霧蒙蒙的灰色，一望無際，看不到盡頭。
    容千夜揉了揉突突發疼的太陽穴，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努力回憶著昨天做過的事……
    白君昊的生辰，所有初神聚在一起為他慶生，因為白君昊難得的服軟，再三邀請之下，就是與之關係僵冷的他也去了，他們喝了整整三天的酒，所有人都醉得不省人事，也包括他在內，失去了知覺……
    容千夜忽而一眯眼，身子一翻便站了起來，而似乎察覺到他已醒了，周遭空間一陣波動，一個綠衣男子漫步走了進來，一雙碧色的眸子緊緊凝在他身上，彷如在看著一件終於到手的寶物，他淡淡道：“你醒了。”
    容千夜抿緊了嘴唇，隻是冷冷的看著他，沒說話。
    白君昊似乎沒看到他的眼神，淡淡笑了笑，自顧自的說著：“這裏是一處困陣，當然，我知道困不住你，我將其他初神的混沌本源取了出來，作為這座陣法的陣基，陣法一旦崩潰，他們會被陣法反噬，瞬間死亡，如此，你可還會出去？”
    話音剛落，一道銀紫色的逼仄寒芒瞬間朝他飛了過來，白君昊早已預料，閃身一躲，眨眼已退到了濃濃的灰色霧氣裏。
    容千夜氣得嘴唇都在哆嗦了，他咬了咬牙，寒聲道：“你殺了他們？你殺了所有的人？”
    灰色霧氣一陣湧動，白君昊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了進來，“不是所有哦，至少那三個至尊神，我可沒有動，哦，還有，他們可不是人，隻是一些法則本源聚生的意識體罷了，哪值得你這麼費神？”
    他嗬嗬笑了笑，“你先在這裏待著，我每天會過來看你，別妄想出去，除非你想他們真正的形神俱滅。”
    灰霧翻湧，眨眼又恢複了之前的死寂，那人已經離開了。
    容千夜身子晃了晃，差點站不穩倒在地上，他以劍拄地，抬手擦去唇邊的血痕，那是一瞬間的心悸造成的神魂損傷。
    畢竟，從小養大的弟弟妹妹們都在同一時刻消失不見了，要他接受這個事實，堪比登天。
    而這一切，都被一雙眼睛收入眼底。
    帝熠就站在容千夜身邊，他看著他慘白的臉色，搖搖欲墜的身體，伸手想扶，觸手卻是一片虛無。
    帝熠低頭，看著自己透明的掌心，有些無奈。
    為了具體了解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用了時間回溯的能力，回到了上古。
    然而這種光隻看著容千夜受罪，自己卻幫不上忙的感覺，真是糟心的要命。
    他看著容千夜盤膝坐在地上，試圖溝通陣法之中用來做陣基的其他初神，即便耗費很多心力才能溝通一個初神，他依然在不斷的努力著。
    白君昊每天都會來，他自顧自的說話，自顧自的微笑，容千夜始終未曾施舍他一個眼神，隻在他要靠近時，裁決神劍會嗡嗡震顫著將打擾主人的來犯驅離開去，白君昊盡管生氣，卻也無可奈何，先不說他傷不到容千夜，就算他有那個能力，他也舍不得傷害自己最心愛的人。
    終於，花費了四十多年，容千夜將陣法中的所有初神都一一溝通確認過，他開始想辦法出去，無需破陣，避開所有初神所在的地方，用裁決斬開一道通往外麵的道路。
    再過了三年，他終於找到了那條路。
    那一天，白君昊前腳剛走，他便開始催動裁決，一絲絲，一縷縷，將灰色的霧氣小心翼翼的斬開，他則跟隨著裁決，慢慢走了出去。
    眼看即將走出陣法，白君昊那天卻突然去而複返，一見他要離開，頓時大怒，不管不顧發動了生命法則，召喚出一叢藤蔓就朝他飛了過去。
    容千夜本是要應戰的，然而不巧，他身邊不遠處就有一個初神胚胎，若是力量波動過大，沒有保護的脆弱胚胎會瞬間斃命，這麼一遲疑的功夫，藤蔓已經纏繞而上，將他牢牢束縛在了原地。
    帝熠眼睜睜看著白君昊抱住了容千夜，卻毫無辦法，他憤怒的眼角發紅，四處想找什麼東西狠狠的揍一頓白君昊，卻突然發覺不遠處那顆水藍色的法則胚胎微微的動了一下，不知是什麼力量支撐著它，竟然掙脫了陣法的束縛，狠狠的朝著白君昊撞了過去！
    “砰咚！”
    毫無防備之下被敲破了腦袋，白君昊惱羞成怒，一叢碧綠色的法則之光劈頭就朝胚胎撞了過去。
    這一下若是挨著了，那胚胎肯定得形神俱滅，然而不知什麼原因，一左一右突然又竄出來了兩個胚胎，共同抵禦之下，隻是胚胎光芒黯淡了些許，好歹沒有受什麼傷。
    水藍色的胚胎微微閃了一下，一個藍色長發的女子虛影在空中漸漸成型，那女子柳眉微挑，一雙鳳眼焦急的看著被藤蔓束縛的容千夜，嬌聲道：“哥哥，危險！快走！”
    容千夜一下子愣住了：“沁兒，你怎麼出來了……”
    要知道，胚胎一旦作為陣基，會被整套大陣所束縛鎮壓，輕易根本動彈不得，然而現在藍沁卻站在了這裏，究竟是怎麼回事？
    藍衣女子卻沒有解釋的意思，眼光一轉看向了白君昊，眸子裏的怒火幾乎要化為了實質：“白君昊，你想要傷他，我拚死也會阻止你！”
    其他兩個胚胎身上光芒一陣閃爍，獸神和月神的虛影在半空顯化出來，都是一臉憤怒的瞪著白君昊。
    生命之神似乎是被這挑釁激怒了，身上碧色神光一閃一閃，怒極而笑道：“好！好個生死與共，你們要當英雄，我就成全了你們！”
    他抬起一手，生命神光在掌心凝聚成一柄碧綠色的長劍，舉手，下揮，一道碧色的光芒毫不留情的斬向了半空中的胚胎們。
    容千夜瞳孔一縮，心裏的焦急瞬間淹沒了理智，下一瞬間，半空中的裁決神劍綻放出一道耀眼的光芒，來自最原始混沌的力量瞬間破開了陣法的禁錮，當然也擋下了那道碧色的光芒。
    然而，陣法已破，來自陣法的反噬對陣基來說是滅頂的存在，容千夜幾乎是在同時就撲進了大陣，體內的力量傾巢而出，想要挽回哪怕一個初神的性命，然而那時白君昊也發了瘋，眼看陣法已破，喪心病狂之下就想和容千夜同歸於盡，在生命神力爆發的下一瞬間，一道水藍色的光芒擋在了他身前，是水神拚著形神俱滅，攔下了發瘋的白君昊。
    而水神的逝去也總算讓容千夜恢複了理智，那時，除了掙脫出陣基之位的獸神和月神，其他初神早已消泯，法則回歸天地，胚胎化成的晶粉璀璨而瑰麗，紛紛揚揚散落而下，迷了一片世界。
    “白君昊……”
    容千夜低低呢喃著，聲音沙啞而低沉，氳著滔天的怒火和極致的絕望，往日裏瑰麗的紫眸如今黑淵一般的深沉，悲傷到極致，反而沒有了感情。
    半空中的裁決光芒一閃，劍尖對準了白君昊的方向，慘白的嘴唇輕輕動了一下，兩個嘶啞的音節淡淡的響起，宛如來自天地的命令。
    “裁決，弑神。”
    “轟隆！”
    通天徹地的神光照耀了神界的每一片角落，冰寒的劍芒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一劍斬下。
    鮮血飛舞，兩道身影先後倒下，殷虹的鮮豔鋪了滿地。
    “你們……”
    容千夜輕輕的說著，黑沉如淵的眼睛淡淡的看著地上的兩人：“要保他？”
    無盡捂著被受傷的胸口，苦笑一聲，“雖然知道他犯下了大罪，可我們四人從小一起長大，總還是有點情分的，我們保他這一次，之後，再無瓜葛。”
    容千夜緩緩抬手，裁決在半空滴溜溜一轉，落入了他的手中，鋒利的劍尖對準了地上的兩人：“即使，賠上性命？”
    無回努力移動著，擋在了無盡身前，他凝重的點了下頭，“他是我們的弟弟！”
    “弟弟？”
    容千夜勾了勾唇角，似是嘲諷，“那其他人呢？被他殺死的其他人呢？他們……又是什麼？”
    無回一噎，半響，緩緩的垂下了頭。
    空氣一陣波動，一個黑色的身影自虛無之中緩步踏出，慕燁璃冷哼一聲，淡淡道：“因為我們是至尊神，與他們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語，所以我們是一體的，而他們，就可以隨意殺生？”
    無回突然抬頭看他，怒聲道：“怎麼可能！”
    慕燁璃“嗬”的一聲笑，“那你倒是給出一個好理由啊？白君昊罪該萬死，為什麼不讓審判殺了他？”
    無回嘴唇動了動，還沒說話，無盡苦笑著接過了話頭，“審判，今日是我們對不起你，白君昊，你可以封印他的力量，囚禁甚至虐打他出氣，我們都不管，留他一條命，便好。”
    容千夜靜靜的看著他們，黑沉沉的眸子裏霧氣朦朧，看不到一點光芒的存在。
    他一揮袖，裁決忽而升上半空，劍身微微一顫，分出七十八道殘影分身。
    “今日有人替你作保，我不會趕盡殺絕，你殺了七十九位初神，我刺你七十九劍，是生是死，我不會再管。”
    裁決一聲鳴嘯，帶起一道絢麗的尾光，對著地上的碧衣男子，穿刺而過。
    血花，漫天灑落，生命法則被裁決當場封印。
    容千夜看著地上神情驚駭的兩人，神色不悲不喜，淡淡道：“今日你們保他，我們之間，恩斷義絕，若是再有下次，裁決，絕對不會留情！”
    說罷，他拂袖轉身，帶著身邊兩團光芒黯淡的法則胚胎，一步萬裏，轉瞬沒了身影。
    原地隻留下四位至尊神麵麵相覷，還有一個看不見的虛影。
    帝熠捂著撕裂一般疼痛的胸口，眼淚不知不覺流了滿臉。
    事情的真想永遠比想象要殘酷的多，原來不是白君昊殺了所有的初神，而是容千夜一時的失手，破了陣法，卻也反噬了初神。
    然而當時那種情況，既要救那三個胚胎，又要顧慮陣法的存在，千鈞一發之際，根本來不及反應，審判的力量太過強大，一個控製不好，陣法便會破碎，其實真的不怪他。
    然而那人獨自背負著這股罪惡與愧疚，一直走過了這麼多年，他對那些初神的感情有多深，這股罪惡感就有多重，重到壓的他喘不過氣來，被他深深掩埋在心底，直至心魂承受不住這份重量，被生生壓出了一個洞。
    心傷，以至於力量外泄。
    為什麼沒有殺了白君昊呢？真是因為無盡無回的求情麼？
    不，因為他認為，最該死的，是他自己。
    這是一場……無法挽回的錯誤。
    隻是旁觀，帝熠就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了，更逞論，容千夜本人？
    他究竟是如何度過那段晦暗無光的日子的？
    隻是想想，心就疼的無法忍受。
    手臂突然被什麼東西拽住了，空氣一陣扭曲，閉眼再睜眼，眼前已經換了一副場景。
    錦帳低垂，禪香繚繞，是他在閉關的地方。
    容千夜站在床前皺眉看著他，眼中有些不悅，還有一絲壓抑不住的淡淡的擔憂，“時間法則不是用來做這種事的，長時間沉浸在過去，容易迷失在時間輪回裏找不到回來的路，莫要再回到過去了。”
    帝熠眨眨眼睛，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他看著眼前抓著他胳膊淳淳叮囑的人，那雙鳳眸是漂亮瑰麗的紫，而不是過去那深沉到看不見底的黑。
    還好。
    他想。
    還好，至少現在，他家神主大人是好好的，而不是過去那無悲無喜的漠然樣子。
    他忍不住張開手臂，傾身抱住了他。
    手臂下的身體微微一僵，慢慢又放鬆了開來，一雙手撫上了他的頭，輕輕揉了揉，低低的歎息一般的聲音響在耳畔，“總算長大了。”
    帝熠偷偷擦了下濕潤的眼睛，點點頭：“讓你擔心了。”
    容千夜微微一笑，笑容有些不懷好意，“作為回報，外麵的人就交給你應付了。”
    帝熠眨眨眼睛，有些呆愣：“外麵的人？”
    容千夜後退兩步，悠悠然張開手指開始數數：“嗯，皇宮修複的太突然了，你得去解釋一下，那些別國的使臣被花神和樹神差不多殺光了，怎麼給他們的國家解釋，後續事情你去處理下，還有那五個仙者也受傷不輕，時間回溯應該能治好他們，然後還有……”
    聽著容千夜一樁樁一件件數著要做的事情，帝熠的臉色從一開始的躍躍欲試變成了一臉灰敗，不過某鳳凰天生缺了一根反抗的神經，所以即使再苦再累，隻要是為了自家神主大人，他都可以拚著一口氣幹完！
    就像神界那麼多年，也一直是天帝在處理事務，而審判之神……抱歉，神界諸神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這位大人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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