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往事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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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洛斯誕生時,拉斐爾才五歲,然而才四歲的他已經擁有了第一把屬於自己的劍,真正的殺人之劍。
    當父親將成人臂長般的單手長劍遞到拉斐爾手中時,五歲的他沒能接住長劍,令長劍摔在了地上。
    鋼製的長劍與地板撞擊的聲音聽起來令人心頭冰涼,但令拉斐爾更加冷氣入骨的是父親望過來的眼神。
    “撿起來。”父親的聲音與身影混在一起,在窗後的陽光照射下,打在拉斐爾身上,形成濃重而絕望的陰影。
    拉斐爾聽到了父親的聲音,但他沒動,隻是上翻瞳孔,瞥了眼父親,緊抿嘴角,沉默無聲。
    按照薩斯洛克家族的慣例,下任家主要到六歲才會開始接受成為精靈侍衛的訓練,他沒理由為了父親病態的癡迷而陪著對方發瘋——沒錯,就是發瘋,父親因為迷戀玫瑰女爵而做出的種種行動,在加洛斯看來,就像場歇斯底裏地發瘋:他為著那個精靈背叛了母親,現在,又為著那個精靈殘害他的人生。
    如果不是那個名叫加洛斯的精靈出生,他根本不必這麼早就接受訓練。
    拉斐爾抿直唇角,用種鄙棄又絕望地眼神瞄眼父親,將背在伸手的雙手悄然握拳。他見過號稱“馬卡斯玫瑰”的女爵,在他印象裏,這個精靈又虛弱又冰冷,整日挺著大肚子臥在床上,卻讓身為人類的父親替她操心馬卡斯城的諸多事宜。
    薩斯洛克家族隻不過是精靈的走狗,替他們操持馬卡斯城的事務,卻永遠藏在阿奎尼恩家族之後。
    拉斐爾不想成為這樣的人。
    他絕不會成為像父親這樣神智失常的人。
    見拉斐爾無動於衷,站在對麵的父親沉下臉,再次低語,“撿起來。”
    拉斐爾瞟眼父親,笑得諷刺,語氣堅定,“不。”說完,拉斐爾在心裏補了一句:他會是最後一個精靈。
    精靈族到如今顯然已氣數將盡,將整個精靈族曆史銘刻於心的拉斐爾望著父親,幸災樂禍地笑。由於神族與非神族的生殖隔離,精靈和人類無法孕育下一代,若想延續種族,精靈隻能與其他神族通婚,但在人間界……拉斐爾淺紫色瞳孔裏深藏著怨憎:等這個剛誕生的孩子長大了,隻能選擇召喚地獄裏的女xing惡魔來繁衍,而惡魔……心高氣傲的惡魔很少會為弱於自己的生物誕子。
    所以說,精靈族有很大幾率滅絕在這孩子身上。而一旦精靈滅絕……他和所有薩斯洛克就自由了。
    想明白所有的拉斐爾笑得越發放肆,卻被對麵的父親一巴掌扇在地上。
    父親沒有說話,從地上爬起來的拉斐爾也沒有說話,他隻是狠狠瞪了眼父親,轉身,離開書房,向母親所在的地方跑去。
    想到母親,抱住加洛斯的拉斐爾驀地心髒一緊,呼吸困難。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起那一天,在長大後,他從未回想過關於那一天的任何事情。
    意識到拉斐爾身子一顫的加洛斯鬆開雙手,想要扶對方起身,但拉斐爾搖搖頭,而後將上半身靠在加洛斯身上,閉上了眼。
    此時此刻,拉斐爾隻覺得累,永無止境地累,他甚至沒有力氣製止腦中那些不請自來的不愉快往事。母親滿是淚水的瘋狂麵容和加洛斯精致的笑顏相繼閃現於他腦海,令他不由自主地在心裏歎了口氣,苦笑一聲。
    拉斐爾的母親來自於特米瑞亞公國內陸的一個城市,因為想要一觀北域的風景而旅行到了馬卡斯城,然後,為了父親永遠地留在了這個四周隻有冰原的寒冷城市。
    拉斐爾記得關於母親的一切,他輕而易舉就能想起母親曾對他講的那些內陸故事,他甚至能想起母親在說這些故事時那滿是生機和驕傲的神情。這些故事有些是特米瑞亞流傳幾百年的,有些是母親編造的,還有一些是母親親身經曆過的。拉斐爾根本想象不出一個內陸城市的姑娘不顧家族反對,毅然卷著金銀遊蕩世界是種什麼樣的場麵,他隻記得母親說她扮過男裝,吃過垃圾,也一人一劍撂倒過欲行不軌的壯漢。
    幼時的拉斐爾對於母親所說的這些都著迷得要命,他曾想過長大了要娶像母親這樣神奇的女子,但當這樣的母親崩潰於他麵前時,從前所有的美好畫麵都碎得那麼徹底,殘渣一片片紮進拉斐爾心裏,令他一生都沒再生出娶妻生子的念想。
    預料到即將回想的場麵,拉斐爾緊閉的雙眼顫了顫,不由自主地蹙眉。
    那是在加洛斯誕生的那天,從父親處受辱的拉斐爾忍著淚奔向母親的房間,期望從母親那裏獲得安慰,但未等他進屋,母親尖利的笑聲就從門後傳出來。
    拉斐爾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輕輕打開門走了進去,然後他就看到了母親,喜極而瘋的母親。
    加洛斯降世不久,玫瑰女爵就力盡而亡,按照契約,她的靈魂將屬於被召喚的惡魔。拉斐爾沉下臉,複雜地看眼母親,他不知道母親是如何得知這一消息,但他明白馬卡斯城之所以會有今天,全是因為精靈族的犧牲和付出。
    心思複雜的拉斐爾看眼母親,心裏的良知戰勝了親情,“媽媽,女爵逝世了。”
    “我們要尊重離世的人。這些您教過我的。”拉斐爾握緊雙拳。父親隻會教他什麼陣法學,精靈族通史,神族曆史之類的東西,因此在人情世故方麵,母親講的那些故事更得拉斐爾之心。
    聽到拉斐爾的話,母親隻是冷笑一聲,沉默不語。那個女精靈搶了他的丈夫,如今又要他的兒子為什麼狗屁的精靈少主賣命,實在是,欺人太甚。如此想著,她不由自主地笑起來,彷如誘惑般開口,“拉斐爾,你愛媽媽嗎?”
    拉斐爾無聲點點頭,後背卻開始發冷。他突然想到父親的話,想到父親眼中的母親的形象。
    在父親眼中,母親是個瘋子,她幾乎每天都在專研如何詆毀玫瑰女爵,咒對方去死,因此結婚一年半後,父親將母親禁足,再不踏入對方房間半步,連帶著拉斐爾,也隻能在學習過後的業餘時間拜訪母親。
    拉斐爾從未在母親房間過夜,每次他來了,母親都會開心地摸摸他的頭,或者抱抱她,然而跟他講那些或神奇或有趣的故事,而當故事結束,拉斐爾也不得不起身離開。可以說,拉斐爾從未見過故事之外的母親,也從不知道母親這幾年是靠著怎樣的感情支撐生命。
    想到這些,拉斐爾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但未等他的左腳落下,母親的話就如一記重錘狠狠撞在他心上,令他不小心踩到自己的右腳:“你幫媽媽,殺掉它。”
    年幼的拉斐爾不自覺顫了顫,故作不知地反問,“它?”
    “那個孩子。”一想到女爵已經死去,如今隻剩下一個繈褓嬰兒擋在她和丈夫中間,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小,笑得燦爛又瘋狂,“你知道的,它根本不是人,不是這世界的東西。”
    “它是怪物啊拉斐爾,就跟它那個會妖術的母親一樣,是個怪物。”
    在那一瞬間,拉斐爾仿佛聽到自己的心碎了。出生於內陸的母親也許永遠也無法明白精靈對馬卡斯城的重要xing,但作為生長於馬卡斯城的薩斯洛克,作為下任薩斯洛克家主,拉斐爾明白就算整個薩斯洛克家族人全部死光,也要守護住這個剛誕生的精靈。
    因為一旦失去精靈,沒有精靈卷軸庇佑的馬卡斯城就會被北地的吸血城堡屠城。
    個人的愛恨情仇,在整個城市的生死存亡前,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精靈。”拉斐爾低低歎息一聲,背對母親轉過身。身後的母親似乎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啊”了一聲,但拉斐爾知道自己絕不會再解釋第二遍。他隻是邁開腿,強迫自己走出房間,再也沒有回頭。
    自那日之後,拉斐爾再沒有去看過母親,因此當母親抑鬱而終的消息傳來時,正在看護加洛斯的他猝然愣在原地,然後瘋了般飛向母親曾經住過的房間。
    但拉斐爾沒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麵,父親早在得知消息時就安排人手,將母親的屍體運出了侯爵行宮,進行火化。馬卡斯城沒有那麼多土地做墳墓,所有馬卡斯人,包括精靈都要火葬,隻是精靈族有個地下陵墓,用來安置阿奎尼恩精靈和薩斯洛克家族的骨灰。
    但拉斐爾母親的骨灰,沒有被安葬在陵墓裏。
    其中緣由拉斐爾都懂,但他無法接受如此殘酷的事實,他無法直麵如此冷酷的父親。他去找父親理論,得來的結果卻是被冷冷剜了一眼,叫他不要“多管閑事”。
    也就是那一刻,拉斐爾才明白父親究竟是有多愛玫瑰女爵,而父親有多愛那個精靈,母親就有多恨精靈族,就有多麼淒慘。
    母親,是被父親逼瘋的,是被父親對女侯爵不正常的愛逼瘋的。
    那一瞬間,拉斐爾仿佛失去了所有動力,失去了所有力量,他甚至想拿把刀幹脆地捅死父親,但他並沒有這麼做,因為他找到了五歲的加洛斯,向他發泄了自己的怒火。
    那是拉斐爾第一次打加洛斯。他幾乎用上了父親所教的所有近戰技能,對加洛斯又踢又揍,即便聽到對方哭著求饒也絲毫沒有心軟,如果不是父親及時趕來,當時的拉斐爾可能將後來的馬卡斯城侯爵打死。
    這是一段拉斐爾和加洛斯都不願提起的回憶。今日的拉斐爾可能會為這行為懺悔內疚,但當時的拉斐爾毫無悔意,即便被父親以懲罰的名義揍倒在地,他的表情也是冷漠地,忍著淚,又恨又狠地瞪著父親,瞪著一旁哭得鼻涕眼淚滿臉的加洛斯。
    有那麼一瞬間,拉斐爾心裏是期望父親打死他的,但作為下任薩斯洛克家主,他明白父親不會下死手,因此當父親終於懲罰完畢,留他在原地反省時,拉斐爾哭了,他在心中拚命告訴自己不能哭,但淚水卻越流越多,越流越絕望。
    他幾乎要哭得斷氣,但當一雙滿是傷痕的小手覆在他的臉上時,拉斐爾瞬間止住抽噎,瞪大雙眼,透過層層地淚光凝視加洛斯同樣滿是淚水的臉。
    拉斐爾不明白加洛斯為何如此,就連加洛斯自己也不明白,但加洛斯知道,這五年來一邊陪在他身邊的,除了管家就是拉斐爾。是長他五歲的拉斐爾教他認字,是長他五歲的拉斐爾哄他入睡,也是長他五歲的拉斐爾牽著他的手,走在黑玫瑰盛開的花園,陪他玩遊戲,看雲和星空,以及世界。
    加洛斯的身體很疼,但更疼的是內心,是被拉斐爾狠狠背叛的地方。但那時他還畢竟是小孩子,在看到拉斐爾被管家揍得淒慘後不由自主地心軟,忍不住安慰起對方。
    拉斐爾望著這麼天真到愚蠢的加洛斯,突然笑了,一邊哭一邊笑。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隻是伸出右手抱住加洛斯單薄的身子,忍不住喊了聲對方的名字。
    “加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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