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天空是一片晴朗，十分的寧靜。但是殿內的氣氛就不怎麼好了。
    王娡有些忐忑不安的坐在下首，看著竇漪房的臉，猜想著她此時的想法。
    相比較於王娡的不安，一旁的劉嫖就沒有這樣的心思，她隻是看著坐在茶幾前為竇漪房烹茶的蘇瑾，眉頭微蹙，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相較於她們，蘇瑾卻是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此時殿內劍拔弩張的氣氛似得，姿態十分優美的烹著茶。
    最終竇漪房開口打破了詭異的氣氛。
    “哀家聽聞皇帝最近總是帶著一幫人在上林苑裏胡鬧，這件事，是不是真的？”竇漪房的話聽不出什麼來，讓人無從得知她的喜怒。
    王娡心中咯噔一聲，麵色微變。
    要說在座中最不希望劉徹出事的，就是王娡了。
    王娡能成為太後，完全是因為她兒子劉徹。要是劉徹因為激怒竇漪房而被廢去皇帝之位，那麼她就不再是太後，更加不可能有朝一日或許能夠比肩竇漪房今日之勢！
    所以在竇漪房話音剛落的時候，幾乎是下一秒，王娡就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溫柔的說道：“太皇太後，這件事情其實是這樣的……”
    不等王娡說完，竇漪房直接說道：“哀家問的是皇後，你閉嘴。”
    一句話，王娡將後頭的話悉數咽下，臉漲得通紅，蘇瑾見到，嘴角微不可查的翹了一下。
    被點到名的蘇瑾並沒有開口，而是不慌不忙的將烹製好的茶放進竇漪房手裏，“皇祖母，請喝茶。”說著，拿起一杯遞給劉嫖，再給王娡一杯，自己端起一杯呡上一口才開口道：“本宮知道。而且本宮是支持皇帝的，也從不覺得皇帝這是在胡鬧。”
    竇漪房聞言，怒極反笑：“哦？不是在胡鬧？那麼皇後不妨給我這個老婆子說說，怎麼個不是胡鬧法？”
    蘇瑾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看著竇漪房問道：“皇祖母可知被匈奴人俘虜回去的百姓，被他們稱為什麼嗎？”
    這種事情竇漪房並不知道。
    不管竇漪房是何等聰明，輔佐了三代帝王，但是從沒有誰敢在這個大漢最尊貴的女人麵前說起這種血腥之事。
    “兩腳羊。”蘇瑾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想要壓下胸口處冒出的憤恨。開口說道：“前段時間本宮出宮一趟，見到一個說書人，從那裏聽聞一個故事，知道這個詞，特意找人來問問，在知道這並不是誇張而是真實之後，本宮忽然間覺得若是不殺盡匈奴人的話怕是對不起這些年那些枉死的邊城百姓了。”
    蘇瑾的話並沒有什麼起伏的語氣，但是卻讓在場的人都感受到她心中的那股子恨意，知道她說的屠戮殆盡是真心而言。
    竇漪房不清楚到底是怎樣的事情，讓這個連雞都未曾殺過的孫女變得如此狠辣。
    “被俘虜的奴隸就被匈奴人成為兩腳羊。與他們視為財產的羊群不一樣，這種兩腳羊是可以用來為他們做任何事情的。長時間負荷的勞作就不用提了，要是在漫漫的寒冬之時，這些兩腳羊就是用來給因為饑餓而襲擊部落的狼群準備的食物。砍掉四肢，濃烈的血腥味可以招來狼群，而匈奴人就可以趁著狼群進食的時候，捕殺它們。也可以用來打發時間，鞭子驅趕著他們四處跑動，再讓新手用他們練箭，隻要沒有射死，那麼就得一直跑一直跑。還可以在漫長的寒冬之時，羊群馬群沒有食物的時候，將他們殺了，喂食。還可以……”
    “夠了！”蘇瑾還未說完，竇漪房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喝止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竇漪房不傻，蘇瑾不會無緣無故的跟她說這些。
    蘇瑾盯著竇漪房說道：“本宮最初聽聞的時候，以為這是天方夜譚！世間怎麼會有這麼殘忍的事情？但是那些從邊疆退下來的老弱殘兵，從他們的口中本宮得知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真實的每一刻每一天都在發生著！
    本宮是皇後！是大漢的國母！在本宮待在這皇宮之中受著萬人敬仰的時候，邊城的百姓卻受著這樣的屈辱，這樣的踐踏！試問，本宮在知道這一切的時候，難道還能做到無動於衷嗎？！”
    停了下，蘇瑾接著說道：“皇帝的所作所為或許在皇祖母眼裏看來是胡鬧，是不知所謂。是將大漢曆經幾代帝王好不容易才平撫下來的安穩江山再次推入腥風血雨中，對不起那些已經殯天的先帝。但是對於本宮，對於那些正在遭受苦難的百姓而言，皇帝的行為就是希望！”
    蘇錦坐直身體，拉住竇漪房的手，情真意切的說到：“皇祖母，我們這些年來一直對匈奴都是用女人和親的方法交好。可是結果呢？且不說那些花季的女人背井離鄉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會遭受什麼，就是得到結果，難道匈奴人停止了殺戮嗎？
    每年他們攻打進犯邊境的情況減少了嗎？並沒有！所以一味的容忍與交好並沒有讓這個惡鄰就此罷手，那麼，就用以暴製暴的規矩來吧！讓他們知道，大漢並不是隻能友好容忍，它也是有自己的尖牙利爪的！”說到這裏，蘇錦的聲音低下來，變得輕柔：“不管這個行為最終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有所作為總比不作為要好得多。”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萬一不成呢？萬一輸了呢？大漢百年的基業就這樣被敗壞了？”竇漪房質問。
    蘇錦笑的倨傲：“不可能！”一字一頓，說的緩慢：“本宮相信皇帝做得到！他絕對不會輸的！他是大漢的天子，是天下的主宰！匈奴人在他這裏隻有俯首稱臣的份！這個天下，是由皇帝說了算的！”
    劉徹靜靜地站在殿門外，聽著殿內的話，神色晦暗不明。
    不一會兒，他轉身離開，就仿佛他從未來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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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著蘇瑾回到椒房殿的劉嫖看著豔麗無雙的女兒將頭上的發釵一一取下，一頭如墨絲滑的青絲霎時傾瀉而下，披在肩上。
    身為女人的她也忍不住心頭一跳，覺得有點口幹舌燥。
    “阿嬌，你今日怎麼……？”話剛說到一半，就見到蘇瑾抬起手製止了她的話，劉嫖將剩下的半句咽回肚子裏。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劉嫖發現女兒有時候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氣勢與她那位在朝侵淫多年的母親極為相似，讓她忍不住想要聽從。
    “前些日子我托人給您帶回去的東西您都看了嗎？”蘇瑾轉過身看著劉嫖問道。
    劉嫖點點頭，神色有些不解的問：“這正是我今日進宮的原因。你的意思是皇帝要對我們家動手嗎？”就是此時說出來，劉嫖還是有些不信的。她不信劉徹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對她們母女動手。
    蘇瑾看著劉嫖的神情就知道她此時的想法，把玩著青絲淡淡地說到：“皇祖母活著的時候自然是不會的。但是等到皇祖母不在的時候，那時他的羽翼也豐滿了，無人壓在他的頭上，您說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嗎？”
    “可是，難道他忘了，他能坐上這個位子靠的是誰！難道是他那個二嫁的母親嗎？！”劉嫖想要舊事從提。
    蘇瑾嘴角帶起一抹冷笑，語氣譏諷：“母親有件事情搞錯了，坐在皇位上的是劉徹，不是您的兒子！”
    劉嫖神色一僵。
    蘇瑾接著說道：“再大的恩情一味的揮霍也是會被耗盡的。更不論，皇帝可是一個涼薄的人，他的野心很大，為了他自己的野心沒有什麼是不能夠舍棄的。所以，您再拿這件事壓他，即使他現在不說什麼，但是等到他能夠算賬的時候，可是會連本帶利的討要回來的。而且……”
    蘇瑾站起來，走到窗前，看著不遠處的未央宮說到：“他是正統。所以朝臣會聽命的人隻會是他，在您與他交鋒的時候，朝臣會幫的也是他。母親您是長公主，地位尊榮。您不礙著他的話，萬事好說。但是如果您妨礙了他，那麼就算他不殺你，也會讓你遠離權利核心的，到那個時候您覺得誰能幫您？已經故去的皇祖母嗎？還是被廢的我？”
    蘇瑾說到最後一句時，劉嫖不可置信的站起來，瞪大雙眼，似乎是不能明白蘇瑾為什麼說這樣的話。
    “為了他的野心，那麼不論是後宮，還是前朝，都要盡數在他之手。所以，不管是我被廢，或者就是陳家被削爵，總得有一個。
    所以，母親，為了陳家，為了後代子孫，這一步我們得讓。”
    劉嫖天人交戰，她不是不懂女兒的話中之意。但是，她，她如何甘心！
    苦心孤詣這麼些年，到頭來卻……
    看著劉嫖的樣子，蘇瑾能夠明白她的想法。
    但是，她真的不想要看到這個真心護愛陳阿嬌的女人最終落得那樣下場，所以她必須阻止劉嫖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劉嫖有的想法真的讓蘇瑾覺得瘋狂。
    她竟然想著劉徹若是一直聽話也就罷了，若是膽敢反抗那麼就廢了劉徹。
    蘇瑾在猜測出劉嫖有這個想法的時候，真是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蘇瑾定定的看著劉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到：“母親，我們誰也不是皇祖母！”
    她們誰也不是竇漪房。竇漪房可以像一座大山一樣壓著劉徹，壓著王娡，那是因為她侍奉過三代帝王！
    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她的孫子。
    長年所積累的威儀與威望不是劉嫖這個長公主可以比擬的。
    對於竇漪房劉徹是什麼都不敢做的。但是對付一個隻是靠著母親之勢橫行霸道的長公主，對於劉徹這個手段強硬的帝王來說，有什麼不敢的？
    劉嫖想要換劉徹，那得竇漪房活著而且劉徹還是不堪大任的情況下。否則，等到竇漪房不在了，劉嫖對上劉徹，隻有輸的份！
    劉嫖呆住。
    “母親，您很聰明。所以仔細的想一想，難道此時您還看不出劉徹是什麼樣的人嗎？”蘇瑾上前走到劉嫖的麵前，拉住劉嫖的手說到：“母親，一時的退讓有的時候是必要的。為的則是將來能夠更好的存活。您信我，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終有一日，女兒必定會讓您任性而為！讓您再也不用忍耐，委曲求全！哥哥們，也是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女兒一定會為您們做到的！”蘇瑾像劉嫖發誓。
    看著蘇瑾認真的神情，劉嫖忍不住動容，半晌後伸手撫上蘇瑾美豔的臉龐，笑的溫柔：“恩，我信你。”
    蘇瑾笑的純真。
    轉過頭，蘇瑾看著已經半落的夕陽，心中暗暗的說到：終有一天，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她必定會親手了結。
    她會讓劉徹真切的知曉，她，陳阿嬌從來都不是什麼菟絲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