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陽光輕暖，風微微。
    安靜的客棧裏，一聲突兀的尖叫劃破長空。
    眾人聽聞喊聲頓時聚集在了一起，在二樓右間第六號房前停下。屋內，小銀跌坐在地上，麵色驚恐的看著床上的人，銅盆裏的水灑了一地。
    隻見掀了一半的床帳裏，花甲之齡的老人早已沒了呼吸。離魂劍筆直的插在他的胸口，一枚小巧的令牌在上麵輕輕搖晃。
    “是軒然殿——”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隨即便是眾人的抽氣聲。甚至有人顫抖著後退，奪門而出。
    謝龍蓮站在眾人身後，麵色平靜的看著躺在床上的人，秋萌站在他身旁，卻是一臉興味。
    掛在離魂劍上的令牌顏色橙黃，似是渡了金。一個篆體的“軒”字凸顯其上，仿佛不祥的警鍾。
    軒然絕殺令。
    “是軒然殿的人來了——繼婆羅門白生門之後，竟然瞄上道守教了嗎——”
    “主上！主上，弟子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這次是道守教，那麼下次是誰？真燁教還是聖喜門？”
    眾人的喊聲亂哄哄地響成一片，謝龍蓮斜睨了秋萌一眼，見她抬起頭來，竟然衝他一笑。
    “我知道，不是你們，”謝龍蓮淡聲說。
    “嗯，如果是我們，絕對不會卑劣的選擇偷襲，”秋萌笑答。
    “是天機盟麼？”
    “還不清楚，不過前一段時間有人夜闖軒然殿，可惜他跑的太快，沒有抓到。”
    謝龍蓮沒有說話，神色平靜。
    “哎，好好的一個客棧竟然連個招呼的小二都沒有，難不成要讓我們自己想辦法吃住嗎？”
    這時，一道清亮的嗓音猛然揚起，在如此時間突兀的仿佛一陣驀然侵入的破音。
    雙無葉一身青衣，頭發簡單束起，留了長長地發尾垂在身後。清秀眉目，分明用著抱怨的語氣，卻一臉笑意，似乎這麼說隻是為了吸引他人的注意。
    桃如九跟在他身後，沒有答話。
    白非白因為一些小事被耽擱在了路上，並沒有和他們一道。然而，相比於冷漠寡言的白非白，或許她更受不了的是喳喳呼呼時常不按牌理出牌的雙無葉。
    她的白發太過醒目，所以出門的時候白非白用藥物把她的頭發全部染黑。
    屬於過去的顏色，仿佛多看一下就會刺痛眼睛。
    當染滿藥物的布巾被拿下，鏡中的人一頭烏發，眉目溫婉。
    她衝她一笑，她也回她一個笑臉。
    那時，似乎又回到了幾年前，那仍然單純懵懂的十五歲，一切的悲劇和不幸還沒有來得及開始——
    “小二，小二！快出來個人過來招呼爺兒！”
    雙無葉見沒人理他，便更加賣力的扯著嗓子吼。
    “別吵，”不耐煩的擰起了眉，桃如九走到後院，看了一眼二樓客房前圍起的一堆人，眸中隱含的煩躁更深。
    為什麼明明什麼都還沒有發生，她卻有如此強烈不安感。
    客房前仍很噪雜，可謝龍蓮卻突然回了頭。
    或許是錯覺，他擰緊眉峰，視線掠過人群掃向後院。
    那句“別吵”。微微帶了些忍耐的沉冷嗓音，熟悉的幾乎可以震動他的靈魂。
    然而，明明知道可能是錯覺，明明知道不會是她——為何心裏仍然有所期待？如此回頭，帶了小心翼翼的躊躇，不怕夢想破滅，隻為再看她一眼。
    不相見，便可不相戀；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而他早已相思成疾，又該怎麼辦？
    把能看到的地方全都看了個遍，卻如預料中一樣沒有看到想見的人。院中，一人青衣一身黑衣，身材均為修長纖細。
    青衣人嬉笑著攬住黑衣人的肩膀，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黑衣人背對於他，一頭黑發，雖看不到五官，氣質卻已傾城絕豔——為何如此的熟悉？
    “小……桃？”
    謝龍蓮移動腳步，有些癡傻的朝他們的方向伸出了手——
    一旁的秋萌看了他一眼，本沒有什麼感覺，卻在聽到他的呼喚時驀然瞪大了雙眼。
    “你說什麼？你說——誰？”
    衣領以不禮貌的方式被人攥住，謝龍蓮卻沒有反應。
    他張了張口，驀地推開秋萌往桃如九和雙無葉的方向衝去——
    秋萌一怔，下意識的鬆開手，竟也跟著他追了出去——
    ⊙⊙⊙⊙
    桃如九任雙無葉拖著扯著一路往門口走，還沒來得及掀開門簾，就見兩支飛箭帶著淩厲嘯聲從門外激射了進來——當下一手攬住雙無葉的腰旋身躲開，提氣翻上二樓！
    隻見驀然洞開的視野裏，不知客棧門外整齊的站著一群身著黑衣手持弓箭的人，一個血紅的“軒”字盤踞在左臂上方，是軒然殿的標誌。
    她的眉幾不可見的又擰緊了一些，在站穩後把雙無葉從自己身邊推開。
    “是軒然殿——”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在道守教教主慘遭毒手之後眾人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隨著他的一句話落，客棧內更加人心惶惶。
    “客棧裏的人全部聽好！”
    還不待其他人開口，門外站在最前麵的黑衣人便率先出言喊道。
    “今日歸順我軒然殿者，生；逆我軒然殿者，將如道守教教主一樣——死！”
    如此，便證明道守教教主真是被軒然殿所殺。
    一時間，見此情況出來圍觀的眾人喧嘩聲更大。
    “嘿。”
    人群裏，有人嗤笑一聲緩緩走出。一身洗到微微發白的藍衣，一張清秀至極的臉，不是秋萌又能是誰？
    “你是誰？”
    不等秋萌說話，黑衣人搶先問道。
    “你即是軒然殿的人，怎會不知道殘星堂主長什麼模樣？”秋萌冷笑。
    “你是殘星堂主？”黑衣人不急不緩，得知她的身份竟沒有露出一絲慌亂，“殘星堂主自兩年前就已叛殿被逐，此次你主動出現，倒省了我們不少時間。”
    在他話落的瞬間，幾十支箭一齊指向了她。
    “軒然殿殘星堂主兩年前與天機盟合作，與之同流合汙。罪責重大，當殺！”
    一句話落，驟變頓起！
    秋萌沒有說話，看箭射來竟不閃不躲。
    “我想……”她慢吞吞地開口，勾出一朵笑來，“不管今日出現是哪一堂的堂主，你們都會用這個理由來射殺他吧？”
    說罷，飛身而起，直往領頭的黑衣人掠去——
    “軒然殿叛殿者死，又豈有被驅逐一說？爾等前幾日闖入軒然殿偷令牌籌謀已久，今日終於給了我抓住你們的機會！”
    “射！”
    見她掠來，黑衣人驟然收身後退，躲在了人群之後。
    “小老鼠，你有膽子惹事，那還躲什麼？”秋萌大笑，“你不是要殺我嗎？軒然殿的人什麼時候竟成了縮頭烏龜，遇事往別人的屁股後麵躲了？”
    黑衣人冷笑一聲，右手揚起——
    刹時，左右兩側的人速度分開，袖中激射出鋼線，飛往空中集結成網，生生往秋萌的方向罩去！當下，飛箭難擋，鋼網侵襲，秋萌閃躲不及，腳下已見狼狽。
    “鬧劇麼？”
    桃如九一手撫唇，由上至下看著被數箭和鋼網包圍的秋萌，然後在三隻飛箭射向她時傾身翻了出去——
    風驟起，衣袂翩飛，她曲起右膝，落地的瞬間收箭入懷。長發微掩之下是玉般臉頰，卻不知為什麼在本就肅殺的氣氛裏讓人感覺到更加深重的寒意。
    “你是誰？”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黑衣人的臉色明顯難看了起來。
    “身為軒然殿的人，竟然連自家殿主都不認識了嗎？”桃如九冷笑一聲，扔了箭拔身而起，一手扯下鋼網擲於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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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然殿的——殿主？”
    “她不是早死在了四年前嗎？”
    “……明明說，她被一把火燒死了啊——”
    軒然殿的殿主出現，似乎比道守教的教主死了還要令人慌張。
    眾人圍聚在一起，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黑衣人站在原地，和自桃如九出現後就怔住了的秋萌一樣，已經呆了。
    “小……桃？”
    秋萌張開口，眼中滿是迷茫之色。
    “你——沒有死？”
    “對不起，”桃如九聞言回頭，衝她一笑，“我回來晚了。”
    秋萌一手掩口，眼淚滑了下來。
    “真的是你——你竟然還活著——”
    “嗯，”桃如九微笑，眉眼彎彎，“對不起，害你們難過了。”
    “小桃——”
    不遠處，謝龍蓮也似才反映過來一樣衝了過來。他看著桃如九，想要接近，卻在離她還有一丈距離時停下了腳步。
    不能相信，不敢相信，隻怕被自己的眼睛所欺騙。
    明明很期待，卻在期待實現時，感覺到更加濃烈的不安。
    不敢接近，不敢碰觸，因為害怕自己一旦走近她就會消失。
    明明很怨恨，卻當她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才發現什麼怨恨怨懟都沒有了……
    “龍蓮，”桃如九衝他展開手臂，笑如春山，“我回來了。”
    然而此刻——
    謝龍蓮站在原地，眸中淚光瑩然。
    然而此刻她就站在自己麵前，對他說——我回來了。
    不是夢，不是幻覺，她真的還活著。
    “我以為我會恨你，”謝龍蓮張開口，卻控製不住聲音的顫抖，“我以為我會恨你的……可當你重新站在我的麵前，對我說話對我笑，我卻覺得……整顆心都是柔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