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樓，他卻鬼使神差的去了桃如九的房前。
    敲了敲門，卻沒有人應，倒是因為他敲門的力度讓門扉微啟開了一條縫，原來門並沒有被鎖上。謝龍蓮皺了皺眉，暗罵桃如九竟然如此不小心，就算仗著有暗器防身，也不該這麼大意啊。
    他推開門進去又合上，房裏並沒有桃如九的身影。倒是左麵的床上紫帳已放，便轉了方向緩步朝床邊走去。
    天才剛亮，桃如九卻睡了。但也難怪她會困，一連趕了幾天的路，隻為更快到達銀月國，她的辛苦自己又豈會不知？
    手指輕柔地自她暈黑的下眼瞼上滑過，但之前警覺性極高的桃如九卻沒有被驚動。
    透過窗子，暖暖地日光傾灑在她身上，隻見眉目柔和溫婉，不帶絲毫犀利。昔日囂張跋扈的軒然殿殿主，那個一笑笑得桃花落的少女，似乎已經隨著兩年前燃燒掉蓮若寺的大火一並死去了——
    龍宴然的出現，是偶然，也是破音。
    桃如九的排斥他全部都看在眼裏，並且暗自欣喜。
    她還愛他。
    這個世界將再也沒有任何語言，能如此撼動他的心靈。
    “我愛你。”
    修長的手指從桃如九的臉頰上逐漸抽離，謝龍蓮看著深陷在床鋪裏正沉沉入睡的女子，眸光專注而深情。
    我愛你。
    到底要重複多少次，才能壓抑我此時澎湃的心情？
    想要接近，卻害怕被排斥；想要保護，卻反被她保護；如此深愛，卻不知該如何表達，隻能讓這款款柔情依附於胸腹之間，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情緒。
    許下一個諾言吧，就從今天開始。
    謝龍蓮握住桃如九放於被褥之上的手，把它緩緩攤開，以指在她的手心緩緩寫道：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他展眉而笑，眉如青磷暗點，眸如煙波浩渺，款款情意，不予言說。
    小桃，請你記住。
    謝龍蓮愛你，生生世世愛你。
    能忍則忍，當受且受。隻盼今後執子之手，與爾偕老。
    一覺無夢，這一覺竟然睡的前所未有的踏實。
    桃如九睜開眼睛，正想掀被起床卻發現右手被人握著。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這一睡真是睡了好些時辰。
    她微微眯起眼，就著燃燒的天色細細看著趴在床邊的人。那人一身紅衣，麵具已去。五官在紅霞的映襯下美豔不可方物，竟是謝龍蓮。
    他是從什麼時候進來的？按眼前的情形來看，恐怕他已經在這裏呆了不算短的時間。
    桃如九側過頭去，並沒有抽回自己的手驚動他，轉而去看昏暗的房間——桌上有未動的膳食，應該是在她睡著時謝龍蓮讓小二送來的。再垂眸瞧瞧身上，外衣已被人脫掉，連被褥都蓋的嚴實。
    一朵微笑，在她也沒有察覺的時候悄悄爬上唇角，然後一路往上蔓延，點亮了那雙一直暗淡著的眼睛。
    在這一刻，她竟然感覺到了幸福。這幸福來的如此突然，卻仿佛早已注定，讓她在驚愕之餘，亦能坦然接受。
    左手情不自禁的抬起，放在謝龍蓮緊握著她的右手上，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才收回。桃如九在床裏翻了翻，剛想為他披上一件外衣，卻見大開的窗外徒然閃過一道黑影！她一愣，動作刹時頓住。
    “是誰？”
    張口喝道，聲音在寂靜的空氣裏尖銳的幾近刺耳，然而卻沒有人回答。
    “……怎麼了？”那一聲雖然沒有喊出黑衣人，卻把謝龍蓮給驚醒了。他睜開眼，眼底盡是迷茫之色，看樣子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
    “沒什麼，”桃如九不自覺的放低了聲音，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怎麼就這樣睡了？”
    似乎是被她臉上溫柔的神色所觸動，謝龍蓮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本來是想看看你，誰知道後來竟睡著了。你是什麼時候醒的？餓不餓？”
    “還不餓，”桃如九笑道，雙眼狀似不經意的瞟了一眼窗外：“你先出去吧，我想換件衣服。”
    天這麼晚了，還換什麼衣服？謝龍蓮不甚理解的站起身，卻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說“你換吧，我沒關係”，便點了點頭開門出去。
    桃如九靜靜看著他的背影，見門開了又合，屋內又恢複成一片被紅霞染就的豔麗，方才把輪椅挪到床邊，雙眸直視著大開的窗戶道：“閣下既已來了，為何又不現身？”
    隨著她一句話落，一抹黑影從窗戶外麵閃了進來。他穿著一身黑衣，看身形應該是名男子。
    而桃如九見了他卻猛地一震，有些不可置信的瞪著正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的黑衣人。
    “你是……”
    “真好，看來你還記得我，”黑衣人笑了笑，聲音嘶啞難聽，讓人聞之驚悚。
    “真想不到，你也來了海國，”桃如九收了起初的驚訝，挑起了一邊兒的眉梢，“雪天機——啊，或者我該叫你一聲‘師父’？”
    “乖徒兒，”雪天機聞言，倒出乎桃如九意外的厚著臉皮接下了，“好些年沒見，你竟然還活著。”
    “托你的福，”桃如九不動聲色的道，手指卻扣住輪椅上的暗格，準備隨時動手。
    “看你這個樣子，莫不是武功被廢了？”把她的舉動看在眼裏，雪天機佯裝驚訝的問：“真是可惜了，虧為師還費了那麼大的心思教你‘獨步軒然’。”
    “那還真是對不住師父了，”桃如九答。
    “沒關係。不過，你的命還真是大啊。”
    雪天機這時候已經走的近了。他靜靜看著桃如九，除去被黑布蒙住的部分五官，露出的眼睛倒是極為漂亮，泠泠轉動之間，精妙無雙。
    “所以，你終於準備親自動手了麼？”桃如九一字一頓的說，眉目上的煞氣亦一點一點的浮了上來。
    “除掉背叛師門的人，有什麼不對麼？”雪天機笑問。
    “真不巧，”桃如九挑眉，“我怎麼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有了‘師門’？請問——我投的是哪門哪派？師父真是太見外了，竟然在把我編入‘師門’時忘了知會我一聲。”
    “你倒是越來越伶牙俐齒了，”雪天機慢慢地說，很刻意的把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楚。話落的瞬間懸在腰上的三尺長劍驀然出鞘，劍柄粗長，鑲水藍色寶石，在他手臂的舞動間流轉著惑人的光——
    天雪劍——殺人不沾血，另名為“妖劍”。亦是雪天機從不離身的武器。
    桃如九眼角一斂側身後退，反手拿過玉枕擋住雪天機的攻擊，隨即身子一轉，一手拍開輪椅上的暗格——柔韌的金線如絲爆現，仿佛有生命一般纏上雪天機的四肢，雪天機眉心一擰，手中天雪劍巧妙一格，瞬間閃出金線的攻擊範圍——
    他驀然抬首，望向桃如九的眼中殺機畢現！
    “倒讓你學了了不得的本事，”他冷冷一笑，在桃如九震驚的眸光之中右手劍如飛龍，在他內力的激發下彎成詭異的弧度從金線的縫隙中穿過，隻刹那間便用劍刃削斷金線，劍尖微藍，直挑桃如九咽喉！
    桃如九呼吸一窒，躲避的動作隨即慢了半拍。
    朝霞已散，夜色薄涼。泛著微光的月色之下，雪天機的眼眸溫柔似水，像是麵對著自己最深愛的情人。
    “這一次，你逃不掉了，”他低笑，嘴角微彎的看著她已然變色的臉，“桃如九今夜必死！”話落之間，他手上用力，一道血痕隨即在桃如九的頸項上顯現而出——
    桃如九瞠大雙目，清晰地感受著血液從自己的體內流出來的溫暖感覺，心裏有一根弦緊緊地繃了起來，橫在心頭。
    就要死了嗎？
    可是，她還沒有告訴那個人……她還沒有告訴謝龍蓮那一句她最想說，並且在之前已經重複了千遍萬遍的話——
    她早已原諒了他，從他許諾給她將來的那一刻起。
    可如今……
    這樣也好，桃如九閉上雙眼。
    沒有了她的存在，雪天機就不會再死攥著謝龍蓮當做她的弱點。便終是可以——放他自由了……
    “你是什麼人？！”
    這時，隻聽房門被人“砰”的一聲用力打開。謝龍蓮站在門外，雙手還保持著推門的姿勢。
    “小桃，你竟然又把我推開！”謝龍蓮把屋內的情形盡收眼底，咬牙道：“我正在想大晚上的你換什麼衣服，在門口轉了半天才發現不對。你好，你很好！”
    雪天機似是沒有想到有人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闖進來，抵住桃如九頸項的劍刃不禁一頓。桃如九瞅準機會迅速側頭，在他反應過來之際早已翻滾到了床的另一端，右手亦纏上新的金線——
    手心一層薄薄的冷汗，脖子上的傷口仍在疼痛。
    她一度以為自己剛才會死，在她的血從刀鋒劃破的傷口裏流出來的時候——
    可是，謝龍蓮出現了。
    盡管他的出現不是她的福音，而是她的劫難！
    “龍蓮，快走！”
    驀然大喝道，連聲音都似乎帶了顫音。桃如九喊過之後有些遲鈍的愣了愣，卻不想她這一愣竟壞了之前的先機——雪天機一驚之後迅速恢複如常，右手一起一落，劍尖挑斷桃如九手中的金線，在她的手臂上劃出長長地血痕！
    “桃如九，你很害怕吧？”雪天機冷笑，“害怕血的味道。”
    桃如九聞言擰眉，沒有弄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殺人蠱’在你的體內，已經沸騰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吧！”
    一句話落，桃如九臉色驟變！
    她沒有理會雪天機，甚至不去看他眼中明顯的震驚，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下床向謝龍蓮衝去——用她那一雙，原本在世人眼中“早已廢掉”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