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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3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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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散,一名機靈的內侍監跑到方逸身邊,傳了皇帝口諭,帶著方逸去了太極殿的東配殿——議政殿。
    書案後,方韶正襟危坐,岑奕站在他的身側。待方逸行禮之後,岑奕上前把方逸扶了起來。
    方逸看著岑奕,不知該做何言。
    “見了為師,禮數都不懂了?”
    熟悉的責備,讓方逸回了神。
    “山人……師傅……你……的臉……”
    岑奕恨鐵不成鋼的歎道:“沒想到你還是如此不沉穩。”
    方逸內心崩潰,現在能夠沉穩才是奇葩好不好!這個衝擊太大,一定是我進來的方式不對吧,為什麼我那個應該在外麵遊曆的山人師傅會在朝堂上,而且還是太師啊!
    “師傅,你臉上無傷為何要帶著麵具?”
    想過方逸得知真想會問的各種問題,但是岑奕萬萬沒想到方逸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會是這個,他臉上失望的表情更重了幾分。這個孩子,曾經不是以貌取人的。
    “曾有舊傷,怕嚇到小孩子故而佩戴麵具,後由柳州神醫祛除了疤痕。”
    怕嚇到小孩子……方逸嘴角微動,在山人眼中,自己和那群少學的孩童確實是小孩子。
    “那身上的傷疤也治好了?”
    方韶眉頭微皺,眼神淩厲。這個臭小子一直看著他的岑奕容顏不說,如今還看過岑奕的身子了?
    “方逸,這些與你何幹?”
    君上嚴厲的話語,讓方逸猛的一哆嗦。一直注意著師父,他完全忘記了後麵還有一個皇帝。
    岑奕回頭瞪了方韶一眼,那雙眼睛在警告方韶,不要嚇著他的徒弟。
    “治得差不多了。”
    方逸回神,看著岑奕,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山人,學生不負所望,如今是狀元了。”
    岑奕無奈,為何他覺得現在的方逸好像有些傻了呢?
    “山人,當年學生拜師,您說岑氏一門,即使隻剩一人,亦不悔當年所為,願以餘生輔明君,匡社稷。山人如今再入朝堂,便不會再離去了,是吧!”
    岑奕扶額,他偷偷看了看方韶一眼,見對方臉上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心中歎一聲,把方逸從地上拽了起來。
    “方逸,你的腦子裏都是漿糊了麼!”
    “山人,學生隻想能夠時時聆聽山人教誨……”
    不等方逸說完,一直坐在後麵看著這師徒二人,不,主要是方逸一個人在訴師生情的方韶,赫然說到:“那好,奕……岑太師現在教導太子,方逸你就去做個太子少保,給太子伴讀吧。”
    “方韶!”岑奕瞪著方韶,不滿這人竟然如此草率的給方逸派了這樣的職務。
    “君無戲言,傳旨。”
    殿外的官員利落的擬了聖旨,蓋了玉璽,遞到了方逸手中。接過聖旨的方逸腦袋依舊是糊塗的,他隻想著山人病好了,容貌恢複了,還成了太師,沒想到一回神,自己就成了太子的伴讀。
    “方逸,你真的蠢到家了!”
    岑奕拂袖而去,徒留方韶和方逸兩個人在議政殿裏大眼瞪著小眼。
    夜晚,重華殿內,方韶攬住岑奕,奈何後者不買賬,堅持背對著方韶。
    “你要理解我的苦心,現在世間隻知道方逸是文如海教出來的,跟你沒有任何關係,我讓他去給太子做幾年伴讀,這樣他就成了你的門生不是。況且,方逸有才華,卻還需要鍛煉。如今這朝堂之上,還有比太子的昭陽宮更鍛煉人的地方了麼?”
    岑奕自然知道這其中的關卡,讓方逸去給太子做伴讀,看似大材小用,實際上這是方韶在給方赫培養自己人。赫兒年幼,將來登基大統,怕是鎮不住朝中那群老臣,他需要趁早培養出一群以太子為中心的肱骨之臣。
    那岑奕是在氣什麼呢?
    “話說,方逸今天說,你從來不後悔那些往事,可是真的?”
    看,來了吧。
    岑奕氣的是方逸那不過腦子的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你不答,我便當你默認了。”
    方韶攬住岑奕的手臂緊了些。
    “奕,你不會再離去了吧?當年你走的決絕,讓我們所有人都受不了。奕,你不要再離開了。”
    “你們一個個都是傻子麼?我既然回來了,難道就是為了耍你們玩的?”
    方韶臉上展開一抹笑容,把懷裏的人摟的更緊了。
    這麼多年,終於把心中人找了回來,方韶是再也不會放手了。
    信任太子少保,為一個黃口幼兒做伴讀的方逸,覺得現在的生活怎麼樣呢?恐怕這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岑奕一如既往的嚴厲對待他,但是麵對太子,就要縱容許多。因此,嚴厲的角色就變成了太子的皇帝爹和另一個師傅燕景,連帶著方逸都要對太子不假辭色。
    所有的日常中,方逸一開始唯一在意的事情就是,太子稱呼岑奕為爹爹。悄悄詢問過燕景,這樣是不是逾製,燕景笑笑說:“是皇後要求的,她更希望赫兒是奕兄的兒子。”
    方逸睜大眼,感覺自己似乎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後來,方逸無意見在書閣之中發現一副泛黃的畫卷,畫的是一副學子春遊圖。不是名家手筆,隻有一枚私章。細細看著畫卷,方逸隻覺畫中那著灰藍色錦服的男子,頗有山人風骨。
    同在書閣的燕景看到了方逸手中的畫卷,接過來觀賞,神情之中滿是懷念。他指著畫卷中一個小人說:“這是我,那年跟這群人在一起,我還是年紀最小的。”說著,他又指向了那身穿灰藍色衣服的男子道:“這是岑奕,那時候的他看起來特別有神采吧。”最後,燕景的目光定在了岑奕前側的一位背對著畫麵的青衣人身上,手指輕輕撫過,他的眼角帶了些許淚花,“這是我長姐燕姝,她總是喜歡女扮男裝同他們一起遊玩。”
    收起畫卷,方逸還有些恍惚。
    那年的春天草長鶯飛,岑奕是那樣的年輕,這樣一群學子外出遊玩,是何等風光,誰會想到,畫卷中人,如今生死分別,全都是為了如今的天下呢?
    “燕太傅,能同我說說師傅年輕時候的事情麼?”
    “想知道?”燕景看著方逸,舒一口氣,道:“告訴你倒也無妨。”
    這天後晌,方逸坐在書閣之中,聽著燕景講述了一場波瀾壯闊的輔君之路。
    “讓燕景告訴他這些事情,合適麼?”
    建章宮後殿的琪雲閣中,方韶和岑奕正在對弈。
    “知道了,他才懂的我的不易,對太子也會更加忠心。”岑奕放下一枚白子,吃掉了方韶幾顆棋子,“隻是,沒有想到你竟然會把那天畫下來。”
    方韶落下一枚黑子,奪回了幾目,說:“今天想起來,依舊曆曆在目。”
    岑奕手持棋子,思緒恍然回到了多年前,方韶站在長亭之上,看著一群學子縱馬前來遊春。那春光明媚之處的回眸,岑奕飛揚的目光落在了方韶身上。
    自此,岑奕的一生同年輕的柳州侯方韶糾纏在一起。
    費盡心思說服父親助方韶起事,心甘情願的為了方韶入朝謀職做眼線,隻為他在柳州備事之時,能有一個可靠的人幫他打掩護。方韶起事之後,更是殫精極慮的周璿在各方勢力之中,為方韶謀劃前路。直至方韶兵臨城下,自己的身份敗露,幽王那雙手扼住自己的脖頸,岑奕的心中想著的仍然是如何讓方韶攻入京城。
    無法接受背叛的幽王,囚禁了岑奕,對他百般淩辱,最後更是派人綁了岑門一百三十六口於城門之上,為城牆之上的士兵充當肉盾。但是岑門一族是有骨氣的,他們在岑奕被囚之後,就抱著必死的決心,用自己的血,為方韶推開了京城的大門。
    這是萬民的意願,已經對那縹緲的神明失望透頂的萬民親手推出來的意願。
    王侯無種,明者封,將相無種,功者拜,士卿無種,賢者任。
    大軍陣前,方韶這番言辭激勵的不僅僅是那些懼怕死亡的戰士,更是挑動了天下無數賢明的心。
    當宮禁內響起慌亂的叫喊聲時,岑奕在囚牢內大聲放笑。他知道,方韶成功了,從此這個世上再也沒有那可笑的神旨,再也沒有什麼君權神授,有的隻是人定勝天。
    他的臉上被刺上了一個“孌”字,琵琶骨被鎖鏈穿過,釘在牢房的石牆上的鎖鏈閃著寒冷的光。笑聲引得他身上的傷口劇痛,但是他依舊笑著,嘲笑著天地和塵世,還有那完全不知在何方的神旨。
    方韶把岑奕從地牢救出的時候,岑奕已經血肉模糊不成人樣。岑奕清醒後,用刀割亂了臉頰上的刺青,帶著一身的傷痛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宮禁,一走就是十八年。
    岑奕找得到神醫治好自己的傷病和傷疤,卻無法醫治自己的心與尊嚴。他不能允許自己用這樣一副身軀麵對方韶,唯有離開,才是對自己也是對方韶最好的成全。
    逝水奔流不停,岑奕在水城的後山上度過了那段最難挨的日子。漸漸的,他的心不再決絕,他開始回憶,開始懷念,開始猶豫。得知方韶和燕姝生子的那段日子,是他最難受的時候。比起身體的傷痛,心痛更讓他無法忍受。
    不再好好醫治,開始放任自流,數次在死亡邊緣徘徊,甚至有時候會恍惚,看著學生方逸的側臉,覺得那是方韶。直到一次彌留之際,他仿佛看到一團光芒。
    那光芒告訴他,自己是神旨。
    多麼可笑,神旨,岑奕這一生就是為了推翻這個東西,如今它到自己找上門了。
    然而神旨是淡漠的,它隻是靜靜的說著岑氏一族的使命,從神旨輔聖君,自岑氏一族被神旨選中而立,他們的使命就是如此。
    既如此,為何還要選擇幽王這樣的暴君?
    神旨沒有錯,錯的是被選中人的抉擇。神旨隻會言明此人有成為聖君的前途,卻不會保佑這個人就是聖君。
    那我岑氏一族一百三十六口和眾多將士的血,究竟是為了什麼?
    警告世人。
    岑奕沉默了。
    前朝在世千年,習慣了遵從神旨挑選繼承人,而被選中的人以為有了神旨的庇護,無論如何都會成為萬人之上的君。
    於是神旨用現實告訴人們,選中不代表能行。
    那……方韶有神旨麼?
    愚蠢的問題。
    岑奕作為岑氏宗主,能夠通曉天意,自然知道方韶身上至今都沒有神旨。
    沒有神旨,那意味著岑奕不需要從神旨,他隻需要輔聖君。
    方韶,他的聖君,韶……
    當方韶再次踏入柳州的土地,推開曾經的柳州侯別苑的那一刻,他的眼中蒙著一層淚水。
    遊廊下,岑奕帶著半副銀質麵具,披著一件披風站在那裏,看起來如此的弱不禁風。若不是方逸入京,拜會了方夫人與燕景,隻怕方韶這輩子都找不到關於岑奕的任何消息。這個人,向來善於隱匿。如今,心心念念的人終於再次站在眼前,方韶隻覺這世間太不真實。
    多年不見,岑奕已經沒有了當年的恣意飛揚,而是多了沉穩與內斂。但是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方韶身上的時候,兩個人依舊互相吸引。
    一眼誤終身。
    岑奕認命的閉上眼,他知道,他這輩子是同方韶糾纏不清了。
    “還不落子,是不是怕輸給我?”
    方韶把岑奕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看著棋盤宛然一笑,手中的白子輕輕落下。
    “我贏了。”
    看著方韶眼中的驚訝與不信服,岑奕淡然起身走到花窗前。隻覺得此刻建章宮內的風華絕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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