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沈欣瑤做了一個夢，夢裏的她走在彤雨閣內那時不時會有雪花飄下來，卻在半途就融做了蒙蒙水霧縈繞期間的長廊上，而她不僅沒去管被沾得濕噠噠的外套領子上的絨毛，反而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手中那束被揪得七零八落，眼看就要隻剩花骨朵了的野花上。
    一朵。
    “項源師兄喜歡我。”
    兩朵。
    “項源師兄不喜歡我。”
    三朵。
    “項源師兄喜歡我。”
    四朵。
    “項源師兄不喜歡我。”
    ……
    以此類推，她每揪下來一片花瓣，都會把這樣的話用一種令人沒法解透的小心思輕念出來，而跟在她後麵寸步不離的易小翔，則會一邊默默的埋怨著自家師姐的矯情，一邊忙不迭的把那些被其隨手丟出來，飄飄悠悠四下打轉的花瓣小心翼翼的收攏起來。
    因為他深刻的了解著師姐的脾性，別看她這會說扔就扔了，等下她十有八九是會來找自己對賬。
    特別是當最後一片是“項源師兄不喜歡我”的雙數時，那她下一句話必定會是——
    “十八片，易小翔你說，絕對是我數錯了絕對是把？”
    ——果然料中。
    無力的瞪了一眼不肯接受現實的沈欣瑤，易小翔在她盈盈旋身的前一刻，抽出一片花瓣揉吧揉吧就塞進了嘴裏，隨後他盡管被花粉嗆了個七竅生煙，卻還是盡職盡責的回答了沈欣瑤的問話。
    “沒錯，師姐你確實數錯了，我這裏是十六片，算上你剛仍的那片應該是十七片，項源師兄一定會對師姐情有獨鍾至死不渝的。”
    說到這兒，易小翔突然有種想要抽死自己的衝動，好像自從跟了這師姐以來，他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就愈發的爐火純青了，尤其是這等違心違了360度的台詞，居然也被他圓潤而流暢的，一點也不臉紅的說出來了。
    “師弟你確定你……沒數錯？”
    英氣爽朗的男子聲線，攪拌著雪色初霽般的溫和笑意傳至耳畔，不用看就知道是項源來了，易小翔果然就瞥見了沈欣瑤一瞬間臉紅到了耳根，且舉止整個一少女心被抓現行的手忙腳亂。
    於是易小翔果斷的在心裏暗爽的一把，心想艾瑪果然一物降一物終於有人幫我出氣了。
    “項源師兄，怎麼可能喜歡他的小師妹呢？”
    似乎還嫌紅的不夠徹底，項源穩妥妥的又補了命中要害的一刀，他這時正靠著閣樓上雕花的紅漆柱，姿勢隨性的坐在長廊的護欄之上，看起來就如同一抹在雪色下皎白如洗的月光。
    “哼……”
    血槽險些被清零，這一回合大敗而歸的沈欣瑤，連忙扭過頭做“我才不要搭理你”狀，並在目不斜視的向前走去的過程中陡然加速，然而她在樓外漫漫飛雪映襯下，紅得格外醒目的臉頰，卻令她譴責的效果大打折扣。
    “師姐等等我啊……”
    易小翔一邊喊著，一邊充分發揚著一個好跟班的職業素養，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然而從暗爽直接演化成明爽的表情，卻將他此時的心理活動泄露無遺。
    於是項源便看著沈欣瑤的背影笑了出來，而沈欣瑤的這個夢，也定格在了項源那月明如玉的笑容中。
    然後，慢慢的融化了開來。
    沈欣瑤醒過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順著燭光，去看桌上的燭燃掉了多少——這是她在忘川之畔養成的習慣，因為在那個日隱月歿的絕死之地，這是她用來判斷時間流逝的唯一依據。
    可以說，如果沒有那一根根燃盡的蠟燭，她甚至都會把和葉鸞的這段記憶當成幻夢。
    而現在呢，她不在忘川之畔了，葉鸞也是生死未卜，但這習慣卻不著痕跡的保留了下來。
    總覺得，有點可笑呢。
    湊合著披著那件有點髒的外套，從帳篷裏的臨時床鋪上爬起來的沈欣瑤，找了個竹簽挑了挑燭燈，而明亮了一些的燭光，也將黎明前夕那種暗昧的天色染上了昏黃的光暈。
    她打了個嗬欠，順便整理了一下這大半個月以來的見聞。
    這個車隊說是去石國做香料生意的，在沈欣瑤看來卻是行跡頗為可疑，別的不說，光是隨行的那十來個女孩子就足夠說明問題了，沈欣瑤雖然不諳世事但也不是傻子，她也知道，能讓那些女孩子要麼呆滯無神，要麼癡傻瘋癲，要說這種情況正常那簡直連易小翔都不會信。
    何況雖然修為盡失，但她好歹也在彤雨閣呆了這麼久，要感知到車隊中時刻有人時刻在跟蹤監視著自己，卻也不算困難。
    不過這些都和她沒有關係。
    反正她隻要能到達華藏宗便好，別人，怎麼樣都無所謂。
    這樣的念頭躥進腦海時，沈欣瑤突然被自己嚇了一跳，她想如果把內心比作一片純淨的雪地，原先的她，是不會，也不可能，任由那片雪地被這種想法踐踏得肮髒一片的。
    難道是因為她在忘川之畔，那扭曲而陰鷙的氣息的影響下悄悄改變了？
    又或者是因為現在的她，連救活一個葉鸞都做不到，所以不敢寄希望於去救下更多的人。
    她更願意相信是後者……
    因為後者至少在出發點上不是壞的，而不論是葉鸞還是項源師兄，喜歡的，都是那個天真而善良的自己吧？
    “姐姐姐姐，陪我一起去看日出吧。”
    沈欣瑤還在天馬行空的想著心事，在晨風中微微搖曳的簾幕突然被從外麵掀開，等沈欣瑤回過神來時，她已被阡曉雅挽著胳膊走出了帳篷。
    至於她是怎麼從一套睡衣變成滿身毛茸茸冬裝的，那就隻有正在偷笑的阡曉雅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