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桃花碎雨,殺意暗伏  第二十八章 冬梅傲雪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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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師傅大師傅,能告訴瑤兒鳳凰是什麼嘛?”
    兩條精致的馬尾在身後一跳一跳,就像是在跟著腳步的節奏打拍子一般,前幾天剛過完十歲生日的沈欣瑤,捧著本邊緣已有些腐朽的古卷,蹦蹦跳跳的闖進了公孫晴所居的聽雪樓中,卻在離她的大師傅僅剩一室之隔時,不偏不倚的絆到了門框上。
    這個時候,公孫晴正一身純色的白衣,坐於閣樓露台上那架藤蘿編織的長椅上閉目養神,樓外的山巒疊嶂,清冷的雪在這極寒之地肆無忌憚的鋪瀉開來,一大片沉靜的素白。
    然而在聽到沈欣瑤的叫喊聲後,她卻像是雪花被風吹起般飄然而起。
    於是在突然騰空的失重感過後,沈欣瑤非但沒有臉朝下的摔倒在地上,反而跌入了一個寬度與厚度都足夠她胡鬧的懷抱裏。
    “都說了走路時看著點道,怎麼還是這麼不小心……”
    字麵上明明就是一句指責,但落在沈欣瑤的耳中卻比什麼言語都要柔和,隻見她帶著一臉燦爛如花的笑靨,把毛茸茸的腦袋肆無忌憚的往公孫晴懷裏蹭啊蹭,也不在乎會把她素淨的白衣搞得髒兮兮的。
    “因為瑤兒知道大師傅會來救我的嘛,有大師傅在,瑤兒才不怕呢。”
    “那要是我不在了呢?”揉著沈欣瑤略顯蓬亂的頭發,公孫晴的身上有染著冰雪氣息的雪蓮清香,“我不在了的話,瑤兒要怎麼辦呢?”
    “大師傅這麼喜歡瑤兒,會舍得拋下瑤兒不管麼,瑤兒才不相信呢。”
    “噗,瑤兒對自己好有信心啊……”看著沈欣瑤一副信誓旦旦的做派,公孫晴輕鬆的笑了開,靜謐的嗓音中流散開過分柔軟的疼惜,“嗯,你剛剛要問我什麼來著?”
    “就是鳳凰嘛……”
    撒嬌似的話音中,沈欣瑤將那卷古籍在公孫晴麵前鋪展開來,傳說數千年前,聖獸鳳凰曾披著月光蒞臨三界,數日後,又在雪山之巔的歸去崖頂,浴火重生化羽而飛,而此圖所描繪的,便是鳳凰飛天之時,漫天飄雪盡紅的壯麗圖景。
    “這個啊,可就有點說來話長了呢。”
    幾千年過去了,關於鳳凰的事跡,早已成為了凡世的話本和戲文中不甚真實的傳說,但是無論在什麼時候,這百鳥之靈,總會被描述成宛若神明的聖潔象征,當鳳凰翱翔於天,揮展起宛如垂天之雲的雙翼,東方的海際便會有輝煌的曦日,伴隨著祥雲冉冉升起。
    那祥雲會泛起沸騰翻湧的熾烈紅色,恍如被火浸透一般,隨著那高越而嘹亮的清啼向天空的彼端綿延而去,所過之處,百花以爭豔之態遍野齊開,千鳥以朝拜之姿鳴唱恭迎,偌大的天地間在這彤雲的庇佑下,會呈現出枯木逢春萬物複蘇之象,宛如神臨。
    “鳳凰……真的有這麼厲害嘛?”
    沈欣瑤看著像抱女兒一樣抱著她的大師傅好奇的眨了眨眼,亮晶晶的眸子裏閃著天真而純淨的光,而公孫晴並沒有正麵回答她,隻是笑著伸出手,捏了捏她尚有些嬰兒肥的臉,不輕不重的力道,恰到好處的詮釋了沈欣瑤再熟悉不過的親切和溫柔。
    “等瑤兒長大了啊,就會親眼看到了……”
    沈欣瑤那時還小,自然聽不出大師傅在提到“長大”這個詞時,話語間蘊含的歎息是多於欣喜的,就像她想不通,為何當她坐在葉鸞撫琴常坐的那張石凳上時,會想起和他毫不相幹的鳳凰一樣。
    “鳳凰是百鳥之靈,然而像牢籠般禁錮其生命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瀕臨絕境的毀滅和重生,這是其必須逾越的障,亦是其命中注定的劫。”
    潺潺的流水聲,依舊如葉鸞在時那般清澈而透明,沈欣瑤從石凳上站起來,踱至亭子邊時恰好有金紅色的錦鯉甩動尾鰭,倏地一下,便鑽藏進了那片翠色的葉蔭裏。
    這株荷花,是在葉鸞離去後新長出來的,有著清寂的幽香和宛如寫意畫般的淡雅色澤,可是沒有了葉鸞的琴聲,任其開得如何明淨出塵,也終究難以和這盈盈的水光,交織成共竹影婆娑的疏淡光影。
    在簌簌的竹葉拂動聲中,沈欣瑤背靠著亭邊的護欄坐進了陰影裏,她雙臂環抱著膝蓋,將臉埋在臂彎間,用帶著一絲委屈的語調悶悶的出聲。
    “葉鸞,能不能快點回來,沈欣瑤想你了。”
    葉鸞踏入洞開的宮門之際,正是忘川之畔的霧氣最濃之時。
    墨發混著白衣傾瀉下一片孤冷清絕,葉鸞背著那架長琴走進長樂宮的姿態,就像是在宣紙上輕淌而過的一抹水光,然而這看似鍾靈秀致的男子眼中,卻在映上走廊兩端的蒼白燭焰時,蕩漾開了如水般溫和,卻又如冰般銳利的決意。
    有一首曲子,葉鸞從未在沈欣瑤麵前彈起過,那曲子叫做《蒼空吟》。
    轟。
    數尺厚的宮門在背後重重的合上,層巒疊嶂的白色霧靄,頃刻間恍如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葉鸞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便沒有退路了。
    索性他也沒想過要有退路。
    ——生命是飛鳥,命運是牢籠。
    然而,就算飛鳥已經在牢籠中被囚禁得太久太久,久到生命中最燦爛的年華都快要落下帷幕,久到連翅膀都已長滿了繭不再輕盈而堅韌,它們的心,卻依舊向往著那片寬廣無垠的蔚藍空色,它們最初直到最後的願望,也始終是在那天空的頂端,發出高亢而雄勁的啼鳴。
    何況對於葉鸞來說,那蒼空中,還有她在。
    本來該撫過琴弦的手,卻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懸於腰間的茱萸香囊,據說人在做出重要的抉擇時,都會下意識的抓緊某些重要的東西,照這個說法來看,是不是就代表她,已經悄然占據了他心底最柔軟的部分了呢?
    “沈欣瑤。”
    明明該是讀起來再親昵不過的三個字,出自葉鸞之口時,卻出乎意料的顯得有些生澀,葉鸞這才發現,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以來,他都沒有正兒八經的叫過幾次她的名字。
    有點可惜啊,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補回來就是了……
    對了,不是還說過,要親自帶她登上西北的雪山,然後在淨月湖畔,彈琴跳舞,撥弦弄月嗎?
    ——可不能食言啊。
    冷色的白焰中,葉鸞於長樂宮的正殿中,那冰涼得不帶一絲生氣的青石地磚上站定,雖然不知舔舐過多少鮮血,那地磚卻仍然光潔如新,葉鸞立於其上,它竟似將葉鸞的那一襲白衣映襯得愈發清俊灑脫了起來。
    宛若冬梅傲雪一般。
    不過越是高傲,就越是能引起征服的欲望呢。
    “跪下。”
    嫵媚的聲線宛如輕點在眉間的一縷胭脂,卻在含情脈脈間,隱約摻入了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感,絕色的女子斜倚在嵌有華貴珠玉的坐榻之上,雖然在同座下的男子說話,卻是垂著眸,漫不經心的端詳著魔紋錯落的修長指甲。
    連一抹餘光都吝嗇於施予。
    然而盡管身陷囹圄,驕傲如葉鸞,卻也不會在這羞辱麵前輕易低頭,這不僅是屬於天子的矜持,亦是他不願在命運的牢籠中屈從的執念。
    “我是來為掌門撫琴的,既是撫琴,何來下跪之理?”
    葉鸞的嘴角噙著一抹笑容,神態是三分淡然七分從容,還有將這些統統囊括其中的不卑不亢。
    “哦,如此看來,你是對自己的琴藝頗有自信呐?”
    往指甲上輕嗬了一口氣,泠鳶的語氣與其說是慣有的戲謔,倒更像是在褻玩。
    “若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我又如何憑它,來取悅忘川之畔的掌門?”
    不疾不徐的將琴從背後取下,葉鸞的眼中劃過宛如竹葉般清和卻凜然的氣息,這讓他即使直麵著忘川之主,也有著他在疏雲峰撫琴時,宛如茂林修竹的挺拔身姿。
    “昔日祈年殿的阮明國師,在祭天之典上以一曲《弘世錄》,便引得萬民歸心諸道臣服,然而以我鬼族的眼光,他卻依舊與天籟之音相卻甚遠,”拇指的指尖在其餘的指甲上輕輕的蹭著,泠鳶抬起眼斜睨了一下這眸正神清的男子,“那麼你的琴聲,比之阮明國師,究竟有何妙處?”
    “妙處不敢當,但自是別有一番風骨。”
    “既然如此,那便讓我領略一番這別有風骨吧……忘川之畔乃是三界內的極死之地,骸骨叢生,血色凋零,鬼族的《魅影醉》之曲,想來是與這絕境最是相得益彰了。”
    “我是人非鬼,演奏此曲怕是有形無神,恐難以令掌門滿意。”
    人鬼殊途,葉鸞僅憑一句話,便直言不諱的挑明了他的立場——雖然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然而對方可以拘禁他的自由,亦可以踐踏他的自尊,卻別想要他露出一星半點的弱者姿態。
    風雨突來般的靜默。
    泠鳶唇角綻開的笑,在森森的殿裏宛若閃著靚麗的銀光,卻隨時可能將脖頸勒斷的細長絲線。
    “嗬,好像變得有趣起來了呢,”她突然笑出了聲,指間的魔紋纏繞出了曼妙的線條,“那麼便許你最為擅長的曲目吧,我倒要看看,你用生命之光所演奏出的天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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