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月露清歌,抑情望天 第二十章 貌合神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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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隻身潛入臨安城,就不怕望天樓的師弟們棄你於不顧麼?”
三招下來勢均力敵,蘇婉心端著掌中的安魂盞輕盈的落地,藏在麵紗下的唇彎起了戲謔的弧——這話本不該放到台麵上明說的,但卻被她這麼直截了當的戳破了真相。
“望天樓自有望天樓的作戰計劃,無需姑娘多慮,”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宋盛空抬起手撐住膝蓋站直身子,“你我勢均力敵,一時半會兒恐難決出勝負,姑娘若是想繼續打我便奉陪,若是不想繼續打了便請讓開……”
“隻可惜你在敵營中腹背受敵,你的師弟們卻在盤算著如何弄死你呢,”蘇婉心說話間,左手所捧的安魂盞愈發的幽深起來,“這麼說吧,我想助楚國複辟占據臨安城,而阻擋在我麵前的人,自然是會被我變成屍體了。”
“那姑娘的意思便是戰嘍?那就廢話少說,讓我再領教一下忘川之畔的絕世功法把……”
眼中有精光閃爍,宋盛空再度雙掌互擊,紫色的奔雷由他的腳底躥入方才皸裂開的地縫中,宛如洪流般朝蘇婉心湧去,見此情形,蘇婉心將安魂盞攏於胸前,剛剛碰壁後退回的黑色巨蛇,即刻就呲牙咧嘴的猛撲而上。
然而這一次,那電流卻宛如刀一般鋒利,輕而易舉的就將巨蛇的頭顱切了下來。
“哦?”
看著這比剛才強悍了不少的雷擊,蘇婉心滿不在意的吐出一個單音,接著隻見她將安魂盞朝前一送後骨爪上撩,森白的骨爪頓時將燈上的熾焰斜掃了出去,離遠看去,就仿佛骨爪本身噴薄著黑焰,瞬息之間延展出了數倍之長。
碰撞。
強勁的氣流衝散了纏繞在一起的雷光和黑焰,以及夾雜在其中的惡鬼嚎哭和噼啪電鳴,深度又加深了不少的大坑兩側,宋盛空以嚴肅而穩重的姿態,迎上了蘇婉心近乎挑釁的笑。
節外生枝。
這是宋盛空突然想到的一個詞彙,他原本的計劃是憑一己之力,掐算好時間將駐守臨安城的祈年殿弟子全數斬殺,再一鼓作氣將城門開啟,這樣即使柳天仰和歐陽宸懷有異心,在城門都開啟了之後,他們也隻得乖乖攻占臨安城,不敢再明目張膽的耍什麼陰謀詭計了。
至於所謂的楚國皇裔,一旦破城,那他們便是土雞瓦狗不足為慮。
可是他卻沒料到這個九幽冥蝶居然半道殺了出來。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按照蘇婉心之前的行動來判斷,她應當是站在望天樓這邊才對,就算是不親自出手協助攻城,也不可能暗中加以阻撓,因此一開始宋盛空就未將她考慮在內,孰料變數居然還真就出在了她的身上。
此時此刻,望天樓的艦隊,應當距臨安城已不足五海裏之遙,而沒有了祈年殿的護佑,燁國的散兵恐怕難敵有備而來的楚軍,說不定城中各處要道已然淪陷,再過不久,易主後的臨安城想必也能組織起有效的防禦力量了。
也就是說,若是不能在短時間內擊敗這個九幽冥蝶,那斬殺祈年殿弟子,就相當於是替楚國做了嫁衣。
而盡管望天樓強攻臨安城也有可能拿下,但他宋盛空的計劃就等於全部落了空。
“姑娘好手段,可惜過不了我這關。”
健壯的身體踩在地麵轟然作響,宋盛空肌肉一拱,周身的輪廓仿佛在紫電的縈繞下膨脹了一圈,皮膚間還泛起了如精鋼般的黝黑色澤。
“指地成鋼,還能這麼用麼?”
蘇婉心似乎頗有興味的輕挑起眉梢,那個環繞全身的雷電倒沒什麼,但沒想到,他居然可以以地係咒法讓肉體與地麵同化,再以指地成鋼將自身化作刀槍不入的金剛之體。
這麼一來,一旦其施術完成,蘇婉心可就要先機盡失陷於被動了。
不過蘇婉心卻沒有阻止他,因為她已經不需要再這麼做了。
心髒乃是人體血液循環的中心樞紐,血流走於全身的過程始於此處又終於此處,因此這也是宋盛空轉化金剛體的最後部位,然而就在術成的前一瞬,他卻感到後心處倏地一涼又猛地一疼,繼而一截銳利的劍尖穿過模糊的血肉刺透了出來。
“多謝蘇姑娘相助,今番我算是離首席更近一步了。”
雖然這聲線毫無特色,但聽多了也就熟悉了——但盡管從聲音就辨別出了對方的身份,宋盛空還是勉強的將頭朝身後轉去,直到劍上慘白的光,映出了那張眼睛被碎亂的劉海遮住不知是何情緒的臉時,他才坦然的笑了出來。
“果然是你啊,歐陽宸。”
“沒錯,是我,隻身入城,妄圖獨占破城之功,隻可惜,你要在攻城戰中不幸身隕了。”
說著歐陽宸將劍反抽了出來,任由滾燙的鮮血噴上他陰狠和殘酷的笑容,繼而以猙獰的姿態流的他滿身都是。
“別忘了你的承諾就好。”
走上前來骨爪一撩,將失去支撐正頹然傾倒的宋盛空,從右腿到左肩斜向劃了道駭人的長條口子,蘇婉心的冷笑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諷。
“自然不會忘,隻是不知姑娘接下來意欲何為,望天樓大軍已開至臨安城南門外,片刻之內便要大舉攻城了。”
宋盛空壯碩的身體砸在地上濺起薄薄的塵土,歐陽宸踢了這屍體一腳,話語中暗含威脅之意。
言下之意——你若還站在楚國那邊,可就別怪望天樓把你一並收拾了。
“事在人為,我已替楚國爭得天時,能否善加利用就要看他們自己的了。”
輕易的讀懂了對方的潛台詞,也明白自己所處的立場,蘇婉心很巧妙的選擇了抽身而退。
“姑娘是打算隔岸觀火麼?”有意無意的將視線掠向城門的方向,歐陽宸似是胸有成竹的似笑非笑道,“那麼就請看好了,望天樓接下來是如何將楚國擊潰,使你的計劃化為泡影的了……”
“請便。”
蘇婉心略帶輕嘲的話音中,歐陽宸收劍入鞘,足底金光縱橫,幾個起落間便化做了視線中的一抹黑點。
也因此蘇婉心並未沒注意到,宋盛空的屍體,在她也轉身離去時動了一下。
“恭迎聖駕。”
臨安城的南門附近,楚國的“萬民”齊齊發出了虔誠而恭順的祝禱之聲,就在他們行最簡單,卻是最隆重的跪拜之禮時,一位身體過度瘦削的青年,正從長街的彼端步履生澀的緩緩行來,他著一件紋有聖龍圖案的明黃色長袍,在陽光下閃著不可一世的耀眼光芒。
隻是這龍袍太過寬大了些,套在他身上反而少了分威嚴多了分滑稽。
那先生比他落後一步,神色清和,雙手空空如也,整個人卻如同利劍般銳不可當。
然而那青年,也就是楚國的皇裔秦軒,在受到眾人的頂禮膜拜時,膚色灰黑而稍顯稚嫩的臉上卻顯露出了忐忑和不安。
其實,他本不應該站在這裏的,也不應該來做這個“皇帝”的。
自始至終,秦軒都覺得自己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孩子,在五柳村過著再平凡不過的生活,那裏有一下雨就會泥濘不堪的破舊土路,有和他一起鬥蛐蛐一鬥就是一天的小夥伴們,還有每次瘋玩回來,隔壁阿媽都會替他端上桌的,熱騰騰的苞米麵糊糊。
他喜歡這樣的生活,雖然他曾經也做過皇帝夢,但那也隻是年少時的胡言亂語而已。
可是他沒想到,在不久前的一個雨夜,這些他以為會日複一日持續下去的平靜時光,會因為眼前這先生的一句話砰然打破。
“跟我走吧,讓我帶你複楚之榮光,重定天下聖軌。”
那夜雨打芭蕉,淅淅瀝瀝的響聲不絕於耳,在一陣潮濕的風自門口灌入後,他便宛如一片隨清風落定的蓮葉般站到了屋內,即使屋外暴雨如注,他卻仿佛未被那密集的雨花沾濕分毫。
然後鬼使神差的,他便握住了他伸出來的手,也或許,隻是他那時候還不懂如何拒絕吧。
“我會做一個好皇帝的。”
他記得這是他站在高空,對著楚國昔日的江山所許下的誓言,然而明明隻是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字,他卻愈發的覺得其有萬鈞之重。
這是楚國昔日的故土,他要代替他的祖祖輩輩們,守護這傳承著其血脈的萬載之地。
可他真的,隻是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孩子而已。
這麼重的擔子,他,真的能背得起來嗎?
“陛下?”
平和肅穆的聲線驀地自身後傳來,還沾染了三月春寒般料峭的冷意,秦軒順著那先生的目光望去,恰好看到一人正跌跌撞撞的遠遠跑過來,那人體格雄壯而魁梧,身上卻有一道貫穿上下的傷痕正汨汨的流著血,其相頗為猙獰而恐怖。
他發了瘋般的直衝向城門,就像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猛獸在做最後的掙紮,沿路掀起宛如沙幕的滾滾煙塵。
“陛下,下令把。”
“下令?”
秦軒心有餘悸的咽了口吐沫,躊躇不決的望向那先生。
“是的,那人是望天樓的入室弟子宋盛空,想必是妄圖與望天樓艦隊裏應外合,卻遭遇伏擊身受重傷,還望陛下下令將其斬殺。”
“可是……”
“陛下是下不去手麼?”心裏微微歎息一聲,那先生保持著清和而銳利的眼神,“為王者,要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漠視生命,因為從來就沒有不流血的戰爭,所謂盛世,所謂樂土,都是建立在無數的鮮血和枯骨之上。”
“我明白了,殺。”
聲音顯得有些黯啞,秦軒在那先生的注視下,將抬起的手顫抖著揮落了下去。
這是他作為皇帝下的第一道旨意,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往後還會下多少這樣的旨意,那一刻他突然想,如果能當一個對先生言聽計從的傀儡就好了……
此時,望天樓的艦隊,已在城外列隊結陣,隨時準備炮轟臨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