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妄生魔域幾乎完全滲透了這片區域，隻見蘇婉心血色的雙眸中紅光閃耀，抬起手中的骨爪往前隨意的一劃，柳天仰背後的虛空中，頓時恍如刀割破布匹般切過一道寒芒，若不是他早有預判的及時避開了數步，恐怕就不止手臂被劃出條長長的口子這麼簡單了。
    “這就是，妄生魔域？”
    蘇婉心再一出手，柳天仰就對她的實力，以及這妄生魔域有了直觀的評判——所謂妄生魔域，差不多就相當於建立一個獨立而密閉的空間，由於這裏麵到處充斥著狂亂而凶戾的死氣，使得忘川之畔的弟子，置身其中仿佛如魚得水。
    ——既然如此，那就先破妄生魔域好了。
    槍尖上的金光在黑暗中分外明亮，隨著柳天仰揮舞起手中長槍，那螭龍頓時一邊盤旋一邊吞煙吐霧起來，天空中頃刻間聚起了沉甸甸的烏雲，雲間赤雷亂舞，仿佛下一刻就要有暴雨落下。
    “下。”
    雷電在如墨的天空中割出慘白色的痕，瓢潑的雨水密密麻麻的傾瀉而下，這雨來得又快又急，每一滴又細若銳利的毫針，逼得蘇婉心隻得暫時將攻勢轉成了守勢。
    不過從她抬起手，揮出一圈宛如月暈般的黑色光環就能看出，這場雨恐怕連沾濕她的衣袂都未必能辦到了。
    “這便是，望天樓首席的水平麼？”
    有意在首席二字上加了重音，蘇婉心被遮掩在麵紗下的嘴角揚起嘲諷的弧，然而柳天仰卻沒有回話，隻是隔著密集的白色雨幕，望著蘇婉心一臉的胸有成竹。
    “望天樓不隻能呼風喚雨，翻江攪海也是不在話下。”
    驚濤拍岸之聲從下方傳來，蘇婉心低下頭，正看見宛如城牆般高的巨浪，宛如大海嘯般衝天而起，雖說暫時還未能達到她所在的高度，但按照這個雨勢，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整個妄生魔域都會被吞沒在這泛濫的洪水中。
    妄生魔域能將內部的一切事物都渲染上死亡的氣息，繼而令其為鬼族所用，然而這樣的同化，得需要一定的時間方能達成，而蘇婉心沒料到柳天仰能讓雨來得這麼迅猛，因此在這個地方被反將了一軍。
    如此一來，就隻得先撤去妄生魔域了……
    蘇婉心之所以從山門一路殺將上來，過癮倒是其次，主要還是想為妄生魔域提供更多的陰氣支持，然而隨著妄生魔域的被破，這些都等於平白的做了無用功，再加上她釋放妄生魔域的消耗，不得不說，這場鬥法中柳天仰已占得先機。
    果然不是個簡單的家夥呢。
    不過這樣，玩起來才更有挑戰不是麼？
    “如果望天樓的三個入室弟子，都是你這個水平的話，我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唇角綻開一個殺機畢露的笑容，蘇婉心說完便化作虛影消失在原地，與此同時，仿佛已刻印在這片天地間的妄生魔域，居然在朝內猛的一收縮後，恍如燈泡般砰然爆裂了開來，霎時間魔女的哀嚎聲，與巨浪的崩瀉聲此起彼伏。
    ——就像是一個盛水的容器在半空突然炸開，妄生魔域破碎之後，先前積蓄的雨水自然是朝下方滾滾而落，宛如天河決堤。
    不過比這直下的飛流更快的，是蘇婉心驟然出現在柳天仰背後的，將骨爪紮向其後心的身影。
    前麵說過了，在妄生魔域中，忘川之畔的弟子可以如魚得水般來去無蹤，蘇婉心既要撤去此陣法，那沒有理由不在撤去之前，讓它最後的發揮一次作用。
    能清晰的感到那冷冽刺骨的殺機，柳天仰意識到轉身已然是來不及了，不過這並不代表他無計可施。
    快速擰動手腕，令貼住脊背的槍恍如螺旋槳般旋轉起來，柳天仰在聽到一記利器相撞的清脆聲響後，馬上又使出了一記濁浪逆流——隻見長槍隨著他的轉身劃出一道弧光，那弧光頃刻間就化作實體的波浪，朝以骨爪被格擋開來的蘇婉心撲湧而來。
    而柳天仰也是動作不停，眼看蘇婉心揮舞骨爪且擋且退，他馬上又挺直長槍以一記乘風破浪緊追而上。
    “乘風破浪，威力並不見得多驚人，卻是以快著稱，它可以讓施法者擁有風一般的速度，通常都是一擊必殺時使用，”望著槍尖直逼蘇婉心的柳天仰，黑袍男子漫不經心的道，“我記得在彤雨閣的星月之惠裏，也應該有一式類似的劍招，歐陽宸，你知道那招叫什麼嗎？”
    “回師父，那招應當是叫電閃星飛……”
    似乎沒料到男子會點自己的名，立於其左手邊的那人微微一愣，他體格照同門的柳天仰要強壯一些，但由於他其貌不揚，就連最能表現人物神采的眼睛，都被細碎的劉海遮去了大半，這也使得他沒柳天仰那麼搶眼了。
    “據說彤雨閣的項源，在這一代入室弟子中使這招使的不錯，”歐陽宸微低著頭，規規矩矩的答道，“不過我聽說那個項源，便是亡於這位九幽冥蝶之手，師父的意思……”
    最後一句他沒有說下去，而是將話語化作了一記深沉的吸氣聲。
    “沒錯，柳天仰將敗，而且是魂飛魄散死無全屍之敗，”黑袍男子笑著說道，話語間沒有絲毫擔心柳天仰的意思，反而還帶著種實力不濟死了活該的殘酷之意，“話又說回來，若是柳天仰戰亡，你豈不是離首席就更近一步了，離首席越近，不就代表離下一任掌門也越近了？”
    是試探。
    聞聽此言，歐陽宸不由暗暗的握緊了拳，在弱肉強食的望天樓內部，可謂每個人都是過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為說不定啥時候，你第一天睡著了，就沒法看到第二天的太陽了——雖說門規嚴令禁止同門相殘，但畢竟沒人能阻止“意外”的發生。
    而這個現象，在地位越高的人身上體現得就越明顯。
    這麼說吧，沒有人比掌門更擔心這種事情了，因為他本人便是站得最高的那一個，所以他也是對人心算計得最厲害的那一個。
    不過敢把話說的如此露骨，恐怕也就算是望天樓掌門的特權了吧。
    “師父想要我怎麼做，”默默的鬆開了拳頭，歐陽宸神色如常的道，“歐陽宸照做便是……”
    “同門之間，最重要的便是互幫互助，”餘光把歐陽宸的一係列小動作都收進了眼底，黑袍男子悠悠道，“師兄有難，你做師弟的豈能袖手旁觀？”
    “是，歐陽宸這就前去助師兄一臂之力，齊手將那九幽冥蝶拿下。”
    縱地金光中，歐陽宸拔劍而出，自望天樓頂一躍而下。
    下方，翻湧的波濤堪堪被蘇婉心以幽冥鬼氣悉數化去，柳天仰已腳踏飛浪衝至她的麵前，他手中的長槍仿佛劃破夜空的一道閃電，再有一刹那，它便可一舉穿破對手的胸膛。
    況且就算蘇婉心有幸躲開了此招，槍中螭龍亦早已醞釀好了九九八十一柱紫色雷光，在這暴雨連天的環境下，破天神雷定可將她劈成灰燼。
    然而就在這命懸一線之刻，蘇婉心卻笑了起來，而且那笑，是勝券在握的笑。
    槍掀起的勁風將蘇婉心的麵紗撩起，露出了她用邪異狂狷來形容也不為過的笑容，柳天仰注意到有豔麗的紅芒自她的眼中溢出，宛若鮮血流淌，而這一看，他的目光便再也收不回來了，就像是被勾魂奪魄了一般。
    是拘魂訣。
    這一招蘇婉心再漣水城的酒樓中曾用過，正是暗中奪去那小二性命，又將其如傀儡般操控的招式，不過由於尚未運轉純熟，這招先前隻被她做娛樂之用，而她此番任由柳天仰近身，便是想著要借由他將拘魂訣練至純熟。
    生死之間，潛能通常會被最大限度的激發。
    也就是說，蘇婉心並非沒有更好的法子戰勝柳天仰，她隻是在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尋求突破而已。
    要說將自己的生死寄托在一個還未熟悉的招式，這並非明智之舉，但沒有辦法，誰讓蘇婉心天性便是如此呢。
    拘魂訣侵入目標的神魂，控製目標的身體需要一定的時間，而這時間的長短，則要由雙方的實力差距而定，比如麵對修為隻是稍遜於自己的柳天仰，蘇婉心的拘魂之勢可沒法轉瞬即成。
    不過這倒也無所謂，反正柳天仰已被奪去神智任其宰割了。
    舌頭滑過微尖的上牙輕舔唇角，蘇婉心以指間繞起的黑霧織成繩索，拽住了腳底金光散去，正呈下墜之勢的柳天仰，於是隻見眼神空洞的柳天仰，被漆黑的繩索牽引著朝蘇婉心走去，而蘇婉心則已將寒光璀動的骨爪對準了他的胸口。
    五米，三米，一米。
    隻要再向前一步，那骨爪便會毫無阻礙的紮穿他的心髒，不知到時候他會不會疼的清醒過來呢？
    笑。
    然而就在那骨爪已然觸到柳天仰的鎧甲，蘇婉心的笑容愈發嬌豔宛如漆黑之花綻放時，一道劍光突然斜劈而下，將那繩索切斷的同時，劍鋒上撩就以一記捕風捉影攻向了蘇婉心。
    “哦？你也是望天樓的入室弟子？”蘇婉心腳踩無常步抄身飛退，血紅的眼有點嫌棄的掃視向出現在麵前的，跟那柳天仰外貌差了好幾個檔次的青年，“不如說個名號來聽聽，看看你是否配得上和柳天仰齊名？”
    說起來，最近看男人越來越注意顏了，這是跟泠鳶相處久了養出的病嘛？
    “歐陽宸。”
    簡單而利落的三個字，青年嘴上答著手上動作不停——他沒有去管擺脫了蘇婉心束縛，從百丈高樓上急墜而下的柳天仰，因為一則他擔心蘇婉心趁他救人時發動突襲，二則他也確實存著借此機會除掉柳天仰之心。
    而對於蘇婉心來說，她也確實被這個不速之客打了個措手不及。
    風本無形，動則有不動則無，然而望天樓的捕風捉影，卻能將這流動著的無形之物鎖在方寸之間，而它帶來的效果，便是如此刻的蘇婉心般，感到左、右、後三個方向的空氣，都化作厚實的牆壁朝她壓攏了過來。
    此乃捕風。
    而和捕風比起來，捉影就要顯得直觀了許多，歐陽宸那迫麵而來的劍鋒便是最好的詮釋。
    不過蘇婉心可不會坐以待斃，若是躲不掉，那麼就隻好選擇以硬碰硬了。
    恍如無骨般輕抬而起的手掌，於空中滯留下了一串模糊的虛影，而在轉瞬之後，這些虛影便兀自排列成了骷髏的形狀，又隨著蘇婉心掌心向前一推，夾帶著嗚嗚的哀怨之聲撞向了歐陽宸。
    是驚魂掌。
    破空的劍刃迎麵撞上那半實半虛的骷髏，在碰撞發生的刹那，歐陽宸竟感到心髒突的跳動了一下，就好像魂魄被人用錘子猛烈的敲打，這也使得他稍顯狼狽的將劍插進峭壁，才勉強止住了後退的勢頭。
    當然，另一邊的蘇婉心也沒討得多少好去，她的衣裳已然被劃開了好幾道裂口。
    “一起上。”
    身旁金光閃過，歐陽宸堪堪抬著劍站直了身，從下方歸來的柳天仰已然如浪湧般衝向了蘇婉心，在這期間，他每揮舞一下長槍，便有一聲嘹亮的龍吟響徹長空，隨之而下的是勢若天罰的強橫雷光。
    驚雷炸石。
    蘇婉心每踏步輕掠躲開一柱電光，就會看到望天樓的表麵被轟出一個碩大的深坑，不過比起在雷暴間穿梭，更令她在意的卻是那邊的歐陽宸，此人正將劍高高的舉過頭頂，很快的，就有風繞著他的劍刃形成了肉眼可見的漩渦。
    那漩渦越卷越急越卷越粗，隱隱有將滿天的烏雲都牽引吸納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