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鄭賢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準確的說，是被餓醒的。當他迷迷糊糊的推門，瞅見屋中幾個似曾相識的麵孔，揉了揉亂糟糟的雞窩頭：“搞什麼？還組團譴責我來了？”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在醫院門前帶頭給鄭賢下跪的那個少年和他的幾個朋友。
    鄭賢環顧四周也沒找到見到李麗：“我媽呢？”
    “她去買硫磺香皂，洗衣服。”
    硫磺香皂？鄭賢抓了抓腦袋，那什麼玩意？但也沒多問，掃了眼前這個幾個孩子一眼：“多餘的話沒有，你們可以走了。”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救鄭先生？”少年方衛軍急的眼睛都紅了，他在這裏等了一天，等鄭賢醒來，他已經想不到別的辦法能救鄭朗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求這個人。
    “我不是都把話說的很明白了？我不救他。”
    堅決的態度讓這個少年的眼淚唰一下就下來了：“今天我去醫院看鄭先生了，他整個人瘦了一圈，身上開始長血斑，眼睛也有些看不見，你再不救他，就真晚了。現在隻有你能救他！無論他有多虧欠你，但有什麼誤會和矛盾比人的命重要？他是你爸啊！”
    自己一點淚沒流，反倒是一個旁人哭的和淚人一般，他不由有些煩躁：“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讓我救他？”
    方衛軍頓了頓：“他是個好人，其實我的成績並不好，就算我怎麼努力也學不過別人，在我們那所有人都認為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家裏人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給我讀書。每次看到爸媽那麼辛苦，我的成績那麼差，我就覺得特對不起他們，剛好學校那邊又在催學費，我就不想上了，可就在準備收拾東西回家準備和家裏人坦白時，校長卻說有人替我支付了學費，後來我有幸見到鄭先生，問他，我成績不好，他為什麼願意願意給我出學費，他說就算成績不好，多讀點書也沒錯。”
    鄭賢吸了一口氣：“我怎麼聽著像編故事一樣？你說的是鄭朗寧嗎？”
    |“我沒必要騙你。”
    鄭賢又看了看其他幾個孩子：“你們是陪他的來的？還是準備也要給我講一段故事？”
    “鄭賢，我們沒有說故事！”
    “你們回吧，讓我一個人待會。”
    方衛軍從凳子上起身，果決的樣子突然讓鄭賢想到了上次給自己下跪的場景，連忙道：“別跪！你今天要敢跪，這房子我就讓給你，讓你一個人跪個爽。”
    方衛軍有一瞬的遲疑，但在鄭賢眼神的威懾下最終還是收回了下跪的膝蓋：“那你去看看鄭先生。”
    “看他？看他我還回得來嗎？指不定他早布防好了就等著我上鉤。”
    “鄭叔叔是你父親，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他？”其中一個尾隨的孩子鼓著腮幫說道。
    “是啊，他是我父親，我想怎麼說怎麼說。”
    “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這人就這樣，趕緊回去上學去！翹課這麼多天，趕回去還要花時間，你們要真為鄭朗寧好，就別浪費他的錢。”
    “我們不回去，你要不答應我們就一直待在這裏！”
    鄭賢看了一眼豆芽高的小屁孩，用力拍拍他的肩：“可以，不過這是我家，待幾天給我交幾天水電費，我家小，不管飯。”
    要論耍賴他們的確不是鄭賢的對手，死纏爛打這些伎倆對鄭賢而言就像小兒科一樣。方衛軍也是第一次碰見這種硬茬，他本來也就不怎麼會說話，會的最厲害的求人武器也不過是下跪。可這個武器偏偏在鄭賢這不好使。
    “你為什麼不願意救鄭先生？”
    鄭賢有些不耐煩，這小子說的話總帶著一種莫名奇妙的重複性，就像你告訴他雞生蛋，他還非要問一句雞為什麼生蛋。
    “你哪麼多為什麼？我都沒問你為什麼那天到現在都穿這件衣服，你重複性的問我這些話做什麼？這是我的事。”
    鄭賢不耐煩的態度讓方衛軍咬了咬唇，從口袋裏掏出幾張皺巴巴的化驗單放到桌上：“我們幾個幾天去醫院做了配型，都不符合，我平時看新聞裏有很多不是親屬也能配型成功的案例，可我們終究不是那萬分之一。走吧。”
    臨走前還有一個孩子拉住鄭賢的胳膊咬了一口，眼裏全是毫不掩飾的恨意，仿佛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壞蛋。
    鄭賢看著發腫的手臂，歎了口氣。這小子牙長得太歪了。
    沒多久李麗回來了，和以往相比她眉頭緊蹙，顯得心事重重，那天他隻是匆匆看了一眼李麗，如今再看卻發現她憔悴了很多，整個人臉色蠟黃，沒什麼精神，頭發也有些發灰，總有些心不在焉。以前無論遇到什麼事，她總是會保持笑意，盡力掩飾，裝出不以為意的態度，什麼時候見過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那一刻鄭賢的心裏驀然一酸，他知道鄭朗寧死了，李麗肯定會難過，但當自己真的見到那種酸楚卻壓得他心裏難受，他這世上最不想委屈的人就是她。
    “阿賢，你手怎麼受傷了？”
    李麗拽過鄭賢的胳膊，看著上麵紅腫的牙印滿是心疼，鄭賢的皮膚很白，牙印落在上麵格外明顯。
    李麗拽著鄭賢就忘衛生間裏走，不停的用肥皂給他洗胳膊，一邊洗一邊念叨：“人的牙齒有毒，你看看，你皮膚又敏感，腫這麼厲害。真是的，怎麼這麼不小心照顧自己？這是誰幹的！”
    “就是待在家裏的那些小孩！”
    李麗的手一頓，沒有再說顧自往鄭賢手上打著肥皂。
    “媽，你想讓我救鄭朗寧嗎？”
    李麗一愣之後卻是一笑：“我不是說了，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我隻有你這一個兒子。”
    “媽，你就對我說吧，這世上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你要不開心其餘都是扯淡。”
    李麗沒有看鄭賢，眼中泛著紅，緊促的眉頭似乎在壓抑些什麼：“這些年苦的是你！”
    鄭賢抽回胳膊，用毛巾擦了擦：“媽，我隻問你最後一次，你要是不作答，我就真不救他！”
    狹小的衛生間裏，隻能聽見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李麗的眼神逐漸變得呆滯，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鄭賢，隻是揉了揉眼，微微點了點頭，表達出壓在她心裏許久的答案。
    那一刻鄭賢突然懂了，李麗恨那個人，隻因為那人還活著，如果有一天那人死了，一切都變的毫無意義，她不能恨不能怨自己這個兒子，到頭來隻會將這些情緒歸到她頭上。責備自己一輩子。
    這本是他早該想到的事情。他和鄭朗寧的絕對立場之間總是夾著一個李麗，看似站在自己這邊，心卻在那人身上。子琳是早看出了這一點才會勸他。自己真是笨啊！
    鄭賢深吸一口氣，扯下袖子蓋住胳膊上的牙印：“我知道了。媽，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