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賢和子琳每天下午第八節課都會一起溜號，子琳倒無所謂，他向來是學校出了名的不好管，即使成績優異，也改變不了讓人頭疼的事實，可鄭賢不一樣，他在小高心中一直是個好學生，可最近的變化卻讓她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當初那個工作認真，辦事負責的好班長，此刻已經和F班眾人一樣讓頭頭疼，而且頂著班長的頭銜可以說胡作非為，這一次又給自己批了假條和子琳跑了，小高揉著額頭，看來他的確該考慮要不要換一換班長，可想到班裏其他頑劣的學生她隻覺得腦袋更疼。
    這段時間，鄭賢和子琳都定時定點的去陪李麗下班，任李麗說破了嘴皮，他門就是不肯離開，幾天下來李麗也看出了這兩孩子的心思，鄭賢倒也算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可子琳也心甘情願的陪她，在意外之餘還有很多感動，同時也很慶幸兒子交了這麼好的一個朋友。
    不過自從兩人定時定點來找李麗之後，那個三番四次來騷擾的人卻又消失不見，於是一星期之後，二人決定改變找李麗的時間，或早或晚，希望能撞個巧。
    今日，二人優哉遊哉的晃了半天才往李麗所負責的街道出發，鄭賢一邊看著頭頂稀稀拉拉的樹枝，一邊歎氣：“唉！已經兩個多星期了，定點也好，不定點也好，就是看不到人，一點動靜沒有，感覺自己變成了憂天的傻逼，那人不會走了吧？”
    子琳搖頭：“不會，他下了那麼大血本，不會輕易放棄，隻不過我們在明他在暗，要讓他現行不太容易，何況他又是故意躲著你。”
    鄭賢又歎了一口氣，吹落肩上的枯葉：“子琳，其實這些天我也想了，我覺得你沒說錯，那個人還真有可能是我爸。”
    釋然的語氣讓子琳不由問了句：“你想好怎麼麵對了？”
    一提這件事，鄭賢滿眼帶恨：“嗯，揍他一頓，然後讓他滾。”
    子琳頓了頓，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最終隻道了句：“下手別太重。”
    “重？這些年，他欠我們的，根本還不完，我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再我身邊，如今我不要了，他又何必出現？他這次來的目的絕對不單純，一個對我們十幾年不聞不問的人，突然找上門能有什麼好事？”
    其實不僅是鄭賢這麼想，子琳也這麼想，如果那個男人真的是鄭賢的父親，那麼他的目的就值得商榷。太突然了，突然的讓人不得不懷疑。不過這些疑惑子琳不想和鄭賢攤開，就算那個男人再怎麼差勁如果真是鄭賢的父親，他沒有資格去對一個人的家人指指點點。何況沒有證據懷疑就隻是懷疑不能妄下結論。所以對於鄭賢的話隻是聽著。
    “子琳，萬一……算了。”鄭賢猶豫片刻沒有再說，子琳也沒有再問，兩人信步閑庭的繼續走路，本以為今天會與以往一樣，又撲了個空，可這一次大老遠二人就聽到李麗憤怒的聲音：“我說了，別再糾纏我！”
    李麗的聲音如同過電一般，讓鄭賢在聽到的一瞬，整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他想都沒想拔腿就往小巷裏衝，綽約的燈光下，正好看見一個男人在和李麗拉扯，鄭賢指著那個男人當即喊了一嗓子：“放開我媽！”
    那一刻，李麗呆住了，剛才還怒不可遏的表情寫滿驚慌，擔憂不知所措，看著男人的表親也複雜了些，而男人見到鄭賢也是一愣，但這個過程隻有十幾秒，很快他便反應過來拔腿朝黑暗中跑去。
    鄭賢一咬牙邁開步子就要追，卻被李麗橫身攔住，眼神焦急又慌亂：“不用追了，我沒事！”
    “不行，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我必須看看那個混蛋長什麼樣！”
    “阿賢，阿賢！”李麗焦急喊了幾聲，黑夜中的那個身影卻越來越遠，她最不想看見的一幕還是發生了。
    男人和鄭賢在黑夜中追逐，無論男人跑的地方多偏，鑽的縫子多窄，鄭賢都能跟上，他每靠近男人一步，心裏的不安就會重一份。隨著追逐時間的加長，男人疲態越顯，呼吸聲越來越重如同老牛，身子也漸漸佝僂下去，一直緊追不舍的鄭賢趁著這個空隙，一把抓住男人的肩膀，強硬的將他轉過身，
    看見那人麵容的那一刻，鄭賢傻了，有些東西即使想了千遍萬遍沒有發生的就是臆測，可即使再不可能，一旦發生了就是必須麵對的現實，他緊追不舍尋求的最不想要的答案還是被他親手揭開。
    鄭賢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可眼前人的五官和自己的五官幾乎無異，除了麵容老了些，唇色有些發紫，眼睛裏多了幾分滄桑和疲憊，剝去這些時間的外衣，他們幾乎就是一個人，鄭賢很好的繼承了父親的容貌，基因撕破了最後一個自欺的理由。
    男人看著鄭賢神色複雜，兩人終究還是見麵了，卻不是他理想中的方式，他拚命調整自己的狀態，緊握雙拳止住身體的禁臠。從發紫的唇中強行擠出一絲笑意：“我們，終究還是見麵了，兒子。”
    幾乎在話音剛落的同時，一個拳頭就朝那張臉砸了過去，沒有任何質問，沒有任何理由，帶著全身的怒火和斷片的理智朝那個人，那張臉一下一下揮舞著拳頭，男人沒有還手，也沒有遮擋，隻是仍由狂風暴雨般的拳頭砸到自己的臉上，身上。一拳又一拳，鄭賢的拳頭沒有後繼無力，反而越打越狠，越打越凶，男人的臉上已經被鼻血化成了地圖，他沒有吭一聲，似乎想已這種方式彌補自己的虧欠。
    鄭賢的腦海一片空白，他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打死眼前這個男人，他不知自己為什麼這麼憤怒，隻是一出手，積壓多年的委屈，埋怨不理解就像開了的水閘，一發不可收拾。他曾經看著鏡子，無數次從自己的樣貌去想象父親的樣貌，曾經無比憧憬過自己能有一個父親給他和老媽一個依靠。可這些期盼，希冀，都在一次一次生活的重壓下化為絕望。
    他沒有父親，從來沒有有過。
    鄭賢已經找了魔，他發瘋似得打著眼前的男人，就如同上癮一般停不下來，甚至撿起身邊的半塊大石頭就要朝男人砸去！
    “你瘋了？”石頭落下的片刻，子琳趕過來一把抓住鄭賢舉著石頭的手腕，掃了一眼地上不停吐血末子的人心裏不是滋味。
    鄭賢緩緩轉動僵硬的眼珠，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心頭的火氣才漸漸澆熄，被憤怒衝昏的理智才逐漸回歸，臉上歇斯底裏的怒意變為冷漠。他扔掉手中的石頭，拖著沉重的步子轉身離開：“我沒有爸，我還沒出生他就死了。你下次要再騷擾我媽，我和你沒完。”
    男人擦拭著血跡，可身上的血卻越擦越多，尤其是鼻血，怎麼擦都擦不幹淨，即使捏著鼻子，血也會從指縫裏鑽出來。他勉強睜開被打裂的眼角，雖然做好了挨打的準備，但他確實沒想到鄭賢下手會這麼狠。剛才跑步的疲憊伴隨著疼痛讓他越發難以忍受，咳嗽的更為頻繁，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一樣。
    “朗寧！”
    一聲呼喚，打破了三人間的沉默，李麗喘著粗氣一路小跑，看到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朗寧幾乎想也沒想就朝他衝了過去，可和鄭賢擦肩的一瞬，腳下疾馳的步伐卻突然頓住了。
    眼裏的急切和關懷仿佛一下被燒幹，卻而代之是冷淡的語氣：“你走吧，無論你有多少錢，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之間早已經沒有半點聯係。”
    鄭朗寧沒有作答，隻是不停的咳嗽著，子琳在一旁看著男人心頭有些疑惑。他的鼻梁上並沒有傷痕，怎麼可能流這麼多鼻血？而且被打的地方腫的反常的厲害。
    “你真是鄭賢的父親？”
    男人抬起腫成核桃的眼睛吃力的打量著子琳，點了點頭。
    “為什麼突然回來？”
    “我想我兒子了。”
    子琳冷聲一笑：“十幾年毫無聯係，突然回來連時間都不舍得花，隻想用錢砸人，你說想他，我不信。”
    男人捏著鼻子，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那是我和兒子之間的事情，你管不著。”
    “別總拿父親身份自居，隻生不養，會侮辱父親這個詞。你不配。”
    “臭小子，你是誰？閑事管這麼多？”他也知道自己沒資格做鄭賢的父親，隻是被一個外人這樣教訓，他心裏極為不舒服。
    “我不喜歡管閑事，如果我是鄭賢，你現在連氣都不會喘。”
    男人的臉色一僵，他清清楚楚的從子琳身上感覺到了寒意。
    “你是鄭賢的父親，這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事實，如果真愛他，想他，那就用時間讓他去接受，不要再傷他。”
    男人沒有作聲，如果可以他也想過自己的生活，他可以選擇離開的方式，卻無法在按照自己的心意回來，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子琳替男人打了120，本想去追李麗和鄭賢，但抬腳的一瞬，他便改了注意，隻是掏出手機給鄭賢發了條短信。這時候，她們母子單獨呆一會好些。
    鄭賢母子走在街道上，一路沉默無話，鄭賢的眼神呆滯，一雙手總是緊緊握起，拳頭上的血跡早已幹涸，卻還帶著無法言語的怒意。
    “阿賢，是我對不起你。”驀然間李麗開口道。
    “你沒有對不起我，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你從沒對我說過父親的事，我隻當他死了，我沒爸，隻有一個媽。”
    李麗咬咬唇，最終還是有些猶豫的問道：“你那麼恨他？”
    鄭賢苦笑：“我以為不恨，隻是見到他臉的那一刻，揮第一拳的時候，我的情緒就無法控製，他用了十幾年的時間變成了有錢人，可我門卻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勉強活下來，我們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如今我們活的很好，他已經是多餘的了。這次又回來的太突然，突然到覺得隻要用錢就能砸掉我們十幾年來所經受的一切。可笑。”
    鄭賢看著神色複雜，原諒和恨意在臉上反複交織的李麗，反問：“媽，你愛他嗎？”
    ？遲疑之後是自己也不曾知道的答案。
    愛還是不愛？李麗自己都說不清楚，這些年她一直盼著他回來，畢竟當初自己是如此愛這個人，可這這麼多年的變故，卻又讓她很他，無論有什麼理由，再多的矛盾也不能在自己懷孕的時候離開，十幾年來音訊全無，每每想到這些事她就心痛。
    “無論我愛不愛他，我現在更愛你，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原諒他也好，不原諒他也好，隻要是你決定的，我都不會說半個字。”
    鄭賢心頭澀的厲害，如果以前他會相信這是李麗的心裏話，可如今當他也喜歡一個人，便能一眼看穿這情緒下的偽裝。揉掉在眼眶打轉的淚水，強行擠出一抹笑意道：“媽，你要是想原諒他就原諒，沒必要和我捆在一起，我知道如果喜歡一個人，誰的喜歡多一點，誰就要委屈一點。無論對方犯多大的錯，你都會選擇原諒。因為你愛他。這一點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
    李麗看著兒子，第一次感覺到他真的長大了。
    “阿賢，這世上的事凡是和情字沾邊就不會好好收場，斷不斷都一個樣。那種東西對我而言早就不奢望了。我隻要你好好的，就比什麼都好。”
    “媽，不要總為我而活，太累了。”
    李麗沒有說話。
    鄭賢看著路邊閃爍的路燈他突然覺得自己這輩子最好事就是有一個這樣的老媽和遇到子琳。
    送李麗回家後，滿心煩悶的鄭賢隻想出門轉轉，剛一下樓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燈光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他蹲在路邊逗著流浪貓，嘴角帶著笑意，讓人看了心醉。
    感覺到身後炙熱的視線，子琳回頭正好對上那雙緊盯他不放的眼睛：“看我做什麼？”
    “你不是說在SD等我嗎？怎麼會在我家樓下，就那麼舍不得我？”雖然還是調侃的語氣，但語氣更多的卻是一份悲傷。
    子琳白了鄭賢一眼，反常的沒有強嘴：“是，我就是舍不得。”
    鄭賢一笑，飛一般的朝子琳撲去，往他背上一跳，雙腿往腰上一卡，雙手往脖間一繞，把他吃的死死的。
    “舍不得我，就背我一會！”
    “你都多大了，還要人背？”子琳雖然嘴上這樣說著，但已經背著鄭賢朝遠處走去。
    “多大了，都是要人背。從小到大我最希望背我的男人是我爸。小時候我經常問我媽，我爸呢？為什麼被人欺負了，他們都有爸爸，為什麼我沒有？為什麼別的小孩都有爸爸背，我就隻要媽媽，為什麼別人都有爸爸和媽媽牽著，我卻隻有媽媽牽著？爸爸去哪了？可後來我隻想問，這世上的那麼多，為什麼偏偏是我沒有爸爸？如今，我情願他死了。”
    “你恨他？”
    “恨。”
    “我也不喜歡我爸，他們都一樣，都是渣滓。”
    鄭賢沒說什麼，隻道：“子琳，放我下來。”
    “我還可以再背你一會。”
    “我知道，換我背你。”
    “為什麼？”
    “我還沒背過你，不知道背你是什麼感覺。”
    “我有什麼好背的？”
    “因為，背你就像背媳婦啊！”
    子琳猛然把鄭賢從背上一甩，沒好氣的罵了句：“滾蛋！”
    鄭賢踉蹌幾步看見有些不好意思的子琳笑的更歡，幾步上去抓住他的手就忘兜裏揣，子琳掙脫幾次，那隻手就像有吸盤一樣就是逃不出來。
    “你幹什麼？”
    “幫你暖手，你的手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