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晦暗，並不是一個大好晴天。吃早餐的時候，雲天湊過來輕聲耳語，“十點半的飛機，我沒驚動老爺子和大哥，去美國考察幾天，這個公司事務的調度權他們還是不會過問的。放心，這種天氣誤不了點。”
    我回以一個了然的笑。我自然相信雲天的處斷和能力。
    雲家的老司機開車送我們去了機場。是那位曾在酒店門口有過一麵之緣的司機師傅，雲家的人都稱他一聲“雲伯”。我有時候會帶上一點好奇，在雲家幹活的人似乎都是雲姓。掌廚的是雲嬸，司機是雲伯，園丁更可愛了，名字直接是些“雲一”、“雲三”了。看來看去，也就那位溫柔的家庭醫生姓的是外姓，“顧”。
    坐在車裏和雲天有一句沒一句的扯些無關緊要的話，心情卻不得不承認，帶著些難以抑製的浮躁。回國三年多，還清晰記得那時下了飛機，在機場看見一向事務繁忙的父親精神氣十足的等候接機，我歡喜雀躍難以自禁。母親去的早，父親長年抱著愧疚心，待我如同心尖上的肉一般疼愛。我就如溫室裏嬌氣的花朵一般，在父親庇佑下沒病沒災、無憂無慮長大成人。現在回想，若是父親不曾如此嬌縱於我，點滴不沾組內的事務，我也不致在父親死後，與付子蕭的爭鬥輸得如此慘烈，生生把父親打拚了一輩子的紅字組，拱手讓了外人。
    “在想些什麼？”
    雲天側頭看著我，眉宇間帶了些關切。
    “沒什麼。”
    我搖頭，對雲天笑了一下。
    雲天伸過手來握住我的，輕輕捏了一下。掌心的熱度傳過來，暖了我微涼的手背。雲天他，努力在安撫我。
    我們並沒有帶什麼多餘的行李。看我們的樣子，也許更像老板帶著得力的男秘書出國辦事。這是雲天的原話，大概也是雲天刻意製造的身份環境。一切，大概正如雲天所說，正在滴水不漏不動聲色的進行。
    我跟在雲天半步遠的身後，心裏驀的忐忑起來。真的要離開了，又要離開中國了。這次再去美國，我一定，再不回來，忍受這一場無妄的噩夢了。
    “小天。”
    雲天生生頓住了腳步，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卻不回頭，我也隻好收了腳步。
    “小天，這麼匆忙離開去美國，也不跟大哥打聲招呼，是不是翅膀硬了、不把大哥放眼裏了？”
    是雲郝。我怎麼會忘記雲郝那霸道不可一世的聲音。心裏猛地灌進一絲莫名的惶恐，不明意味地，迅速擴散開去。
    “大哥。”
    雲天沉沉地喚出聲，終究艱難的轉過身。我跟著雲天的腳步，也轉過身去。
    像一盆冷水驀的澆的我透心涼，我僵立住，突然覺得，這世界都天寒地凍起來。
    付子蕭。他和雲郝站在一起。
    他離我還有幾十步遠的距離。我卻覺得好近好近。隻要這麼站著，站在我麵前，我心裏的恐懼像藤一樣瘋狂的蔓長，狠狠的攫住我的心跳我的呼吸。
    我想象過我們的重逢。無數次在恐慌的夜裏想象，然後噩夢般驚醒。
    不過隨意站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卻如陰影，劈頭蓋臉罩住我。逃，連挪步的力氣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蓮生，在外麵玩了快一年了吧，也該回家了。”
    罪惡的聲音一旦響起，我的一生都在深淵裏湮滅。
    一步一步朝我走近。我直視著他，手早已冰冷的無以複加。
    “蓮生……”
    雲天的喊聲似乎顯得好遠。他急切的望著我，似乎想跟我說，對不起，蓮生，對不起。
    “雲二少，謝謝你這段時間對蓮生的照顧。我要帶蓮生回家了。走吧。蓮生。”
    付子蕭伸出手來，動作優雅而淩厲。木然的，我把冰涼的手放過去，放在他攤開的手掌。
    結束了麼。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我有一分一秒的時間，曾經逃離過你的控製麼。付子蕭。
    在你看來，我背叛你了麼。你要怎麼對付我。對付一個從小視你如兄長的弟弟一樣的我。啊。付子蕭。你這個狠心的混蛋。
    我曾經拋下一切尊嚴與體麵拿最卑微的姿態哀求你，也曾經用我平生所能用的最狠絕的字眼咒罵你，卻不能撼動你一分一毫。付子蕭，你的心，真的是鐵石做的麼。
    付子蕭。
    挺著背脊一步一步的走，以我可憐可笑的驕傲。既然還是輸，讓我輸的別那麼狼狽。至少，留給雲天，一個幹淨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