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早晚的天氣便多了幾分寒意，換下了大紅的喜服，換上代表著皇家威儀的明黃色宮裝，那枚昨夜染了血的鳳釵，現在也已經收拾妥當戴在自己的頭上。這一次是我心甘情願的帶上這枚鳳釵，同時也心甘情願的承擔著這上頭所背負的責任。
    昨日所發生的那一切，模糊而又混亂，一直到現在都還讓我疲憊不堪。然而卻有一個人用一句話點醒了我，那句話一直到現在依舊深深地刻在我的腦子裏。西夜百姓的主人，百姓……
    我不知道他是帶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那樣一番話的，隻知道那番話讓我震撼不已，甚至會有所期待，也許，也許他會做出讓人所刮目相看的事情來。
    “娘娘，早膳已經備下了，您要不要用一點兒？”
    轉過頭，看見不知何時走過來的小星，這丫頭從知道我一夜未眠之後就一直是這樣的眼神瞧我，一點擔憂，一點無措，還有一點兒對我的責備。如果還是在府裏，以這丫頭的脾氣大概會忍不住教訓一下我，可是進了宮，連她也知道收斂自己的情緒了。
    “我還不餓，你跟燕燕揀喜歡的各自用些吧。”不是刻意的想要讓她擔心，實在是心裏頭壓了太多的事情，半點胃口也沒有。
    小星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又頓住，末了長歎一聲，“那您什麼時候想用了，奴婢再去傳。”
    點了點頭，瞧著她轉身欲走又叫住她，“陪我出去走走吧，別叫太多的人。”
    雖然是特意囑咐了別叫太多的人，可皇後的儀仗在那裏，想減都減不掉，踩著石子路，再一次走在早已熟悉了的宮廷之中，身後雖然是長長的一溜兒隊伍，卻是隻聞腳步聲，不聞人語響。
    在挹芳亭頓住腳，細細的瞧了瞧左右，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由這條路再往前走過去便是大殿，若是皇帝下了朝，便一定會沿著這條路過來。
    估摸著時辰，要等到下朝該還有些時候。邁步上了回廊，揀了地方坐下。小星在一旁瞧著似有些糊塗，猶豫了一下才問，“娘娘，您這是……”
    “本宮來這兒，等著接皇上下朝。”瞧著小星依舊疑惑不解的神色笑了笑，有些話就算說給她聽她也未必會明白。我用整整一夜的時間，想清楚了一些我一直未曾參詳的透的答案。我首先是西夜的國母，其次才是寒冰兒。
    “那展風在朝堂上那樣無理，您就這麼忍著他？”突然而起的聲音裏頭帶著幾分不甘心，不知道這是誰受了委屈在抱怨。不過，展風，如果我沒聽錯的話，這應該是丞相的名字，是誰這麼有膽子，敢直呼丞相的名字。
    多了幾分好奇，越加留心想要聽聽接下來的話，停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另一個明顯極淡定的聲音，“那又怎樣？”話是問句，卻並不帶疑問的口氣，倒是有幾分敷衍，這聲音卻有些熟悉，似乎是……
    還未等我細想這聲音的主人，又聽見人道，“怎樣？皇上您還真是淡定，都這麼著了您還能忍得住，就算是因為瑛颯小姐您也不至於……”
    後頭的話便再也聽不清，隻是那個名字卻讓我心裏一痛。展瑛颯，丞相府的二小姐，我的手帕之交。好好兒的一個人卻在去年突然急病而亡，到最後卻連一麵都沒有見到。她從來都是極健康的姑娘，怎樣的急病能一下子就沒了？
    事情已經過了將近一年，到現在我仍舊不敢去提這個名字，作為那個曾與她傾心相許的人，這時候又該是怎樣的心情？
    那個人話裏的‘就算’隻是猜測，他也許不會想到那份猜測便是事實。離稷絕不是一個會忍耐人的人，對於展風的忍耐，隻會是因為瑛颯。若她泉下有知，見此不知會是怎樣的心情。皇帝若日日麵對展風如此，心裏又該是怎樣的煎熬。
    然而我並沒有聽到接下來的聲音，或者是說過了什麼我沒有聽到，也或者是他什麼也沒有說。
    良久的沉默之後，我又聽見了剛剛的那個聲音，似乎是有點兒小心翼翼的想要轉個話頭去，“皇上，璿璦姑娘的事兒……”
    聽見提到了璿璦，我的心不自覺得便提了起來，璿璦選在那個時候進宮，本就是極冒險的的事，她走後這半夜都再無消息，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走脫了，更不知道她這樣一來有沒有驚動到誰。原本我便是想問又不得問的去處，這會兒正好是個機會。想到這兒越發留了心，屏息聽著。
    “朕知道，由她去吧！”這聲音，似乎還是帶著笑意的。
    說不清楚自己聽見這話之後是什麼情緒，有些放鬆，更有幾分無措，原來宮裏的事情皇上都知道，卻又什麼都沒有去做，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就知道皇上會這麼說，果然還是這樣……”嘀嘀咕咕的聲音越來越近，卻又突然停了下來。我抬起頭，看見停在回廊轉角的兩個人，似乎，他們也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我。
    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微皺的衣角，向前兩步輕一福身，“參見皇上。”沒有刻意的抬頭去瞧，我不知道現在他是怎樣的情緒，在我卻是入宮之後難得的平靜，我已經選好了今後自己所要走的路，以後就是要看這條路我要如何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了。起身之後走到他身邊，輕一笑，“臣妾來接皇上下朝。”
    他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再一次伸出了手。這是第二次他向我伸出手來，第一次是在大殿上頭，因為他的一個動作，我有了能走上去的勇氣。現在，他保持著同之前一樣的動作，一個默無聲息的邀請。
    那隻手……
    雙手交握的瞬間，觸手清晰感覺得到的是布的滯澀，觸手還有些微的濡濕的感覺。他的手並沒有很好地包紮，為什麼？極快的轉頭看向他，卻見他神色自若如常，半點不像是個有傷的人的樣子。看樣子，他並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身上的傷，可他這樣做又是為什麼。
    還有璿璦，他既然已經知道了璿璦昨日進宮的事情，就不可能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進宮。璿璦早已經把自己的目的全都寫在了臉上，但凡是了解她一點的人都會知道，那樣一個執拗的女人，如果不能做成她想做的事情，她是不會放手的。她不是個會顧慮事情做了之後會有什麼後果的人，當她脾氣上來的時候，就算是十頭牛，也一樣拉不動她回頭。
    我從沒想過會有人願意留一個威脅在自己身邊，更不曾想有人會對一個隨時會殺了自己的人說‘隨她去’這樣的話。可是沒想過並不代表不會有，這個人現在就站在我身側，說著自己的事情的時候，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一樣。可是，也是這樣一個人，卻可以為了皇位，親手殺死自己的哥哥，毫不留情。
    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沉默著，他也並沒有說話，不知不覺之間，兩個人已經走出了極遠，手上濡濕的感覺也越來越明顯。不知道他的傷是怎麼包紮上去的，可是顯然包紮的並不好，他的傷口現在在流血。他既然有意隱瞞了傷口，我便不能不順了他的意思走，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他於我終究是有恩。
    我無法做得到忽視掉這些，他手上的傷始終是因我而起，我做不到看著他的傷口而無動於衷。“皇上，可否先到臣妾宮中小坐，臣妾宮中新熬的粥，還請皇上去嚐嚐。”
    話還未落，已經聽見小星在後頭嘀咕的聲音，“阿彌陀佛，難得娘娘這會子有胃口了。燕燕，你在這兒跟著，我先回去瞧瞧去。”小星這丫頭，嘀咕的聲音這麼大，這是怕別人聽不見的嗎。扭過頭去想要警告她一下子，正瞧見那丫頭退了幾步繞開人群，轉個方向往回跑了，速度快的連想要叫住她的時間都沒有。她跑的這樣快，我還不知道皇上肯不肯跟我去鸞鳴宮。還有藥，也不知道鸞鳴宮裏頭會不會備著這些……
    可是如果他不肯呢，我要用什麼理由來說服他？心裏頭想著接下來的話要怎麼說，就聽見他不知說了一句什麼。一時間沒有聽清楚他的話，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皇上，您剛剛是說……”
    “朕說，好。”
    簡單的幾個字，輕易的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我曾經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希望皇帝踏進鸞鳴宮半步，卻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入宮不過一天，我便當眾請皇帝到自己宮中。這在眾人眼裏頭，便是我在以皇後之尊在邀寵。
    名義上他是皇帝我是皇後，然而事實上卻是，他是叔，我是嫂。小叔娶寡嫂，這是自西夜有史以來便從未聽聞過的，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做這樣為人所不齒的事情，可現在我不但做了，還在邀請著小叔踏進自己的寢宮。可是除了這樣，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