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章 原無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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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奉元城,一路往南,當天夜裏就投宿在石府大院,一間不大不小的客棧。
聽小禪說,這裏當家的掌櫃石老板,祖上是同南宮家的先人,拜過把子的。
到了他這一代,也算是與南宮墨同屬一個輩分。
這裏的規矩是,隻接待有身份、有社會地位的富家子弟。
平民百姓,不管你是一夜爆發,還是得了橫財,都絕無可能邁進這裏的大門。
我和小禪住一間,宗震分到了逸塵的身邊,莫涯照例是跟著南宮墨。
晚飯時候,宗震體內的花毒又發作了一回。
小禪也沒有跟萬香穀的人交過手,因此還是頭一回近距離見識花毒的厲害。
不免氣得渾身冒火,隔空又把尉遲嘉人家的祖宗十八代,挨個兒罵了個遍。
宗震脆弱的體能,已經完全不能夠再承受花毒帶給他的摧殘了。
幾次因為窒息而暈厥過去,幾次又被五石散的藥力給硬生生的拉回來。
我和小禪來回趟的給他灌藥,折騰到後半夜,他才慢慢睡下。
我和小禪的房間在三樓,逸塵和南宮墨都是在二樓。
整個三樓都被一個外出野遊的富戶人家給包了場,隻空了這一間房。
據石老板說,本來這一間也是包出去了的。
不曉得是為了甚麼,這一間房的客人臨時又決定不出行了,這才空了一間。
當然,人雖然沒有來,可房錢還是照舊付的。
所以,石老板就做了個順水人情,既能不開罪了南宮墨,又能賺兩份房錢。
我們這一間的旁邊,就住了這一家的奶媽和小少爺。
這一戶人家姓羅,是做小本布匹生意的。
他家的老爺名叫羅經,年方四十歲,正是盛年。
隻有一房正房夫人,膝下有一子,名叫羅權。
我既要揣摩三哥的心法,又要時刻關注宗震的病情,委實沒有閑功夫,去聽這些有的沒的,婆婆媽媽的家務事。
這一些小道消息,都是小禪跟他們家的奶媽混在一起,聽來說給我知道的。
他家的那小少爺倒是跟我比較投緣,一見麵就要認我當哥哥。
晚飯時候,還特意叫他們家的傭人,給我送來了一份杏仁茶。
羅權比小禪還要小一歲,剛剛過完生辰,隻有十五歲。
個子很高,樣貌端正,很像十八九歲的少年。
性格開朗陽光,為人也很豪爽。
他跟我倒是很不見外,想到甚麼就說甚麼。
他說,跟他老爹出門,簡直就是噩夢的開始。
本來在家裏,他還能安安心心做他的孩子王,整日裏有一群孩子跟在他身邊。
自由自在的,想起甚麼就做點甚麼。
現在可好,不但要每日裏麵對他老爹教訓他的一張臭臉,偶爾他娘親還會叫奶媽安排點活計給他做做甚麼的,委實是煩透了。
所以說,小少爺跟小爺的區別就在於,小少爺沒有吃過苦頭,總是把自個兒的本領看得太高,諸如羅權。
小爺呢,是已經吃過了不少苦頭,曉得了天外有天的道理,因此就會收斂上許多,諸如南宮墨。
他們家帶來的那些家丁打手,我在樓下見過,都是唬人的罷了。
假使他們家的小少爺當真鬧出事情來,就憑他們,非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多餘添亂。
客棧裏夜深人又靜,一彎弦月高高掛在空中,樹葉隨風飄蕩。
偶爾會有一兩聲夜鶯清脆的鳴叫聲,月光明亮,院子中不見一絲燈光。
一條黑影竄上客棧的院牆,沿著房脊在院牆上快速跑過一圈。
一拱手對著黑衣人道:“掌門,已經確認過了,薛公子確實是住在三樓東起的第五間房。隨他同住的,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瞧著好像是不會武功。”
那黑衣人站在客棧黑沉沉的大門外,從鼻孔中深深的哼了一聲道:“好像是不會武功?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叫你去確認,是為了待會動起手來確保萬無一失,你沒有弄清楚,待會萬一有埋伏怎樣是好?”
那人聽了他掌門的話,道:“掌門,現在時辰還早,我再去確認一下,免得咱們落了下風。”
黑衣人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道:“再去,再去,這麼一點小事情都辦不好!峨嵋派那些賤女人的下場,你們都是瞧見的,炎一大師已經放話出來了,這一回,隻準成功不準失敗!若是再失手,你們的下場,就隻有……”
他比著自個兒的脖頸,劃了個殺頭的手勢。
那人一頜首,輕飄飄的再次落進院子中,東張西望。
忽然一人提著一盞燈籠,從拐角處走過來,道:“你站在這裏做甚麼?老爺要茶呢,趕快去備茶。”
那著夜行人的男子沒防備,與提著燈籠的姑娘撞了個正著。
那姑娘受了驚嚇,啊的一聲大叫起來:“石老板!不好了!有外人闖進來了!”
那男子一愣,四周亮起了許多火把,幾十個家丁,拿槍持棍的將他團團圍住。
我隔著門扇聽到聲音,輕輕捅破了窗戶紙,湊過去瞧了一眼。
小禪端著燭台,輕輕吹熄了蠟燭,問我道:“薛姐姐,外麵出了甚麼事情啊?”
我朝她招了招手道:“打劫呢,你過來瞧瞧那人的樣子。”
我覺得我可能是真的壓抑了太長的時間,那劫匪受到驚嚇之後,猶如驚弓之鳥的模樣,讓我覺得很好笑。
小禪趴在那窟窿上,頭也不回的道:“呀,他們家老爺走出來了,那劫匪還很不服氣的樣子呢!喲,裝備還挺齊全,煙幕彈呀!哎呀,還沒有見過這樣笨的劫匪呢,不就是個煙幕彈嗎,有甚麼好怕的,退回去做甚麼呀!綁上頭巾遮著口鼻不就衝過去了!真是笨啊!動手了,動手了!打他!”
我道:“我說,你光霸著窟窿眼看,有甚麼用啊?還不下樓去跟你南宮哥哥彙報情況,問問他的意思啊?”
小禪一拍腦殼道:“呀,你不說我還忘記了呢!薛姐姐,你等我一下啊,我這就去樓下,等我啊!”
小禪一走,我幹脆打開房門,憑欄觀戰。
那劫匪抽出隨身的佩劍,環顧四周,一言不發。
一眾家丁都被他手中的佩劍所吸引,紛紛擺出了備戰的姿勢。
羅權他老爹拱了拱手道:“這位壯士,在下羅經,晉州人士,家中做些小本布匹生意,敢問這位壯士可是手頭不方便,隻要是在下能夠幫的上的,在下願盡綿薄之力,助壯士一起共渡難關,不知壯士意下如何?”
那人尚未發話,便有另一撥家丁打開門窗,放出漆黑濃重的迷煙。
那人想也沒想,隻身衝進漆黑的迷煙中,雙手左左右右亂抓了一通。
混亂中,隻聽一個少年的聲音,高聲大叫道:“爹,救我!”
看吧,我說甚麼來著,小少爺就是還沒有吃過苦頭吧。
現如今是混戰,你站的位置離劫匪那樣近,不抓你抓誰。
濃重的迷煙漸漸散去,那劫匪拉著羅權一步踏出來。
羅權的脖頸上套了繩子,穿過胸口,從腋下繞到背後,打了一個結實的結。
雙臂被反剪呈V型,繩子在左右臂上各纏繞了兩圈。
又向下,將雙手手背相對捆緊,剩下的繩子穿過脖子上的繩套。
用力一勒,羅權就被他整個的攥在了手心裏。
羅老板見此情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著道:“這位壯士,有話好說,可千萬不要傷及我的兒子呀!”
姑娘我委實是看不過眼,一個有兩下子武功的男人,竟然欺負一個隻會耍耍嘴皮子的小少爺,這算是怎麼一回事情嘛。
用力拍了一把木質欄杆,一個“飛燕穿簾”落在他麵前。
我落在他麵前的時候,正巧聽到他說了句:“誰他媽跟你有話好好說,說,你把薛慕滼藏到哪裏去了?”
嗯?找三哥的?啊不,找我的?嗯?這事情怎麼說到我的頭上來了?
那人身高跟我差不離,麵對麵盯了我一眼。
緊接著破開嗓子大喊一聲:“掌門,薛公子在這裏呢,快來抓人啊!”
右手一揚,飛雲扇瞬間從袖口中飛出來,割斷了繩索,也割斷了他的喉嚨。
左臂輕輕攬住羅權的身軀,轉身飛開,穩穩地落在二樓南宮墨的房間門外。
羅權嚇的張大著口,望著我說不出話來。
他那奶媽邊哭邊顫著嗓子道:“阿彌陀佛,菩薩開恩,多謝薛公子救命之恩!”
南宮墨在身後扶了我一把道:“快走,別耽擱時間,莫涯和我大哥給你斷後!”
我點了點頭,對著那老嫗道:“不謝,舉手之勞,我還有事先走了。”
羅權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一聽我要走,立馬湊過來道:“薛哥哥,帶我一起走吧,你的武功好厲害啊,我也想跟你學武。”
我道:“你現下活命最要緊,學武的事情,等下次我回來咱們再詳談。”
小少爺聽了我的話,很是開心,旁若無人的,親了一下我的臉頰。
“薛哥哥,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你下次回來一定要教我武功啊!
南宮墨一步邁向前來,把我擋在身後。
大力推了他一把道:“沒有下一次了,你好自為之!再見。”
我飛上屋頂的時候,還聽到羅權一個人在喃喃自語:“我不過親了一下薛哥哥,他為甚麼要生氣。”
好吧,這一回又是托了三哥的福,總算明白那碗杏仁茶是靠甚麼得來的了。
暗夜,圓月,山路,有人追。
往事重演,情境是如此的高度相似。
百丈崖是如此,今天也是如此,我嚴重懷疑,我的命裏是不是犯山路。
今兒個追殺我的人,暫時還沒有弄清楚他們的真實身份。
南宮墨一路上長劍加短刀,斬敵無數,我的飛雲扇幾乎快被束之高閣。
偶爾有特別難對付,或者是生命力頑強到一刀殺不死的,才需要我來補一刀。
夜空中烏雲紛現,亮目的月華也蒙起了片片黑紗。
湧動的風雲吹響林間的疏木,似是警示又似是山林的不安。
一個手持長短雙刀的壯漢,雙刀翻飛的撥擋著南宮墨的進攻。
南宮墨左手長刀走勢剛勁迅猛,右手短刀靈詭多變。
那人怒急交加的邊反攻,邊罵人,破綻很快就露了出來。
南宮墨翻翻滾滾拆解了他的數十招,隻見那壯漢的身上已有了十數道傷處。
傷口細且深,血流又稀又薄,蜿蜒的流淌下來。
他那壯碩的身子上,就像貼了一段又一段的紅色紙條。
南宮墨的身上幾無損傷,雪白的衣襟上,連對手的血滴都沒有沾上。
呼吸聲圓轉有力,內力渾厚的好像根本用不完。
那人大喝一聲道:“恒山的人不要礙手礙腳,速速讓路,把薛慕滼交出來,你我兩派尚且可以一同聯手修煉秘笈,若是執迷不悟,我便隻能賞你痛快一死了!”
南宮墨人在半空中,微微一笑道:“哪裏來的蠢賊,竟敢如此跟小爺我說話,我看是賞你痛快一死吧。”
他手中的短刀,速度快的隻能看到一個又一個的影子。
那些影子從四方八麵飛舞而來,縱然那人用盡了全力雙刀翻飛,也才將將格擋了極少數。
手腳各處盡數掛彩,呼哧呼哧喘著氣,癱軟著趴伏在地上。
南宮墨冷笑了一聲道:“口出狂言!還等甚麼,自報家門吧。”
那壯漢詭異一笑道:“我們武當派,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時間差不多了。”
我心中一凜,武當派?
幸虧姑娘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完全信任過杜楓,這人果然是有問題的。
那人拖著殘破的身體,和身再上,左刀刺右刀劈。
南宮墨邊退邊防,那人始終近不了他身前兩寸。
左右手的進攻,全部被阻擋在了短刀的攻擊範圍之外。
突然之間,山搖地動,空中沒來由的響起念經聲。
山體碎裂,地表的縫隙,在巨大的響聲中,分裂,變寬。
小禪高叫著掉進了裂開的山體中,宗震軟噠噠的掛在山體的裂縫處。
一半身子懸在脫離了地麵的縫隙之上,我又擰斷了身後一人的脖子。
拉著那屍體,一腳踩空落了下去。
我想,按照恒山的地質情況來分析,懸崖下麵不管有甚麼,也不會有湖吧。
炎一,他娘的,又是這個老不死的死老頭子。
陰魂不散啊,不管我走到哪裏,他總是鬼魅一般如影隨形。
有朝一日等我練成了秘笈,就把他那張酷愛念“達摩禪杖法”的嘴給他撕裂。
到時候叫他有事沒事的就念,念死他好了。
掉落的過程比我預計的時間更長,白露時節的冷風,已經冷得滲入骨髓。
我完全沒有想到,南宮墨會不顧自己的死活,縱身跳下來救我。
我仰麵掉下去的時候,在空中,看到了他雪白的身影。
他用盡全力抱著我,一把甩開劍鞘,把手中的長劍,刺進了離我們最近的山體之中。
落石劃破了他的臉,那輪廓分明的顴骨上,霎時多了一道血痕。
我抱著他,驚魂未定的喘了一口氣,那山體又接連搖晃了幾下。
大塊的落石砸在我的胸口上,疼。
我們的身體又再次向著深淵,快速掉落下去。
情急之下,南宮墨大聲道:“短刀,給我短刀!”
短刀再次插進了身旁的山體,他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得透了。
我說:“下麵是甚麼地方啊?咱們掉下去會不會因為亂石叢生而摔死啊?”
他抬頭望了望我們頭頂上的懸崖道:“應該不會,這裏距離晉陽很近,山崖之下應該會有河。”
我點了點頭,稍微有一些安心。
四周的山石碩大堅固,崖壁上有一個又一個橫向深入的洞穴。
暗夜裏瞧不太清楚,隻能隱約看到,每個洞穴中都放了一個長條狀的物體。
我費力的抬起手來,指了指他身後道:“南宮公子,你看,這裏的山崖上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