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帥哥怎麼今天沒來？”
    第二天清晨，還不到八點，女同學齊悅便在曉紫的右手邊支起畫板。她先是伸長了脖子四下張望，隨後神秘地笑道。
    今日，她們麵對著“月沼”。“月沼”，當地人也稱為“月塘”，是宏村的先祖們為蓄水、灌溉之便仿西湖的“平湖秋月”形製建成。此刻，周圍遊客甚少，湖水寂靜，在晨光中似乎與對麵的粉牆黛瓦溶在一處，恰似一幅素雅的水墨畫，而遠處的群山賦予了這幅畫的層次感。
    “我昨晚說過了，那隻是位路過的遊客，懂些繪畫而已。”曉紫低頭從包裏拿顏料和畫筆，麵色沉靜如水。
    “少來！”齊悅不以為然地扯了扯嘴角，“路過遊客……哼，隨便什麼人幫你抱畫夾，你會答應嗎？”
    “都好幾個同學看見了。”她笑嘻嘻地說。
    “曉紫，終於春心萌動了？”她一邊研究曉紫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一邊故意拉長聲調，“昨日上午那一幕，高遠同學全都看在眼裏，回來後向我們咂咂稱奇，直說後悔忘了給你們全程攝像了。”
    “你是沒聽見，他怎樣繪聲繪色地形容那人如何地儒雅不凡如何地玉樹臨風，哀歎道就算你這朵鮮花最後插在這人身上，他也可以死而瞑目了！”
    “末了，還酸溜溜地吐了句：‘今天才總算明白，婁曉紫這三年冷淡我們這些追慕者的原因，不過是為了昨日那場浪漫的邂逅！’”
    “可惜呀，我昨日沒眼福瞧見，多像電影小說中的橋段……”她悠悠地歎口氣，一邊四下張望，一邊悄悄地問：“你說……他今天還會不會突然出現？”
    “夠了沒？”曉紫忍無可忍，偏過頭，嗔怒地瞪她一眼。
    “沒夠……”齊悅右手拿了隻鵝黃色發夾，她將額前滑下的劉海小心地夾住，露出張圓圓的笑臉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正頑皮地眨巴著。
    “昨天，就連陸之靖也幫了高遠的腔呢！”
    陸之靖？相比活潑大嘴巴的高遠，陸之靖卻是個言語極吝嗇的人，但說出的話往往一鳴驚人。
    “想聽嗎？”齊悅手上閑閑地調著顏料，得意地賣了個關子。
    “誰想……”曉紫轉過臉，若無其事地抬手撫了撫畫紙。
    齊悅鼻子裏輕哼一聲，笑容促黠。她粗噶著聲音，模仿著陸之靖那陰陽怪氣的腔調，“你們懂啥叫‘目光如熾’麼？我今日算親眼見識了，那……滾燙的小眼神，咂咂……非把咱這冰山女神烤化不可！”
    “對著一個女人的頭發和背影都能呆看兩小時的男人，你們說……待她轉過身來，會是什麼情形？那是得‘天雷勾地火’的！”
    齊悅一邊說，一邊大瞪兩眼，張開的兩手還神經質地抖動著，一臉驚懼震撼的表情。
    曉紫狠狠地啐她一口：“齊悅，沒想到你們一個個都這麼能演，不去當演員太浪費了！”
    卻再也繃不住，撲哧一聲也大笑起來。
    兩人正笑得歡快時，身後忽傳來腳步聲，隨後便是幾聲“哢嚓……”，似有人支起了畫板。
    她們忙收斂笑意，集中心神構思。
    接著，一隻筆筒“啪”地一聲落在地上，帆布椅也被拉開，一個人坐了上去。
    現在，確有寫生的學生陸陸續續過來，她們已見慣不怪。
    “笑什麼？難得這樣高興！”忽有聲音自身後傳來。
    曉紫手持畫筆，此刻身形一滯，右手僵在半空。
    齊悅疑惑地回頭，隻見在曉紫身後左側約兩三米處，一身著白衣、容顏俊秀的青年男子端坐在一張藍色帆布椅上，無比淡定地朝她們微笑著。
    剛才，應該是他在說話。
    這男人，自己從未見過。
    他的麵前，支了個與她們一模一樣的畫夾，此刻，他兩隻手正在把畫紙小心地夾在畫夾上，那動作看起來非常嫻熟自如。
    那是一雙骨節修長而勻稱的藝術家的手。
    齊悅有些疑惑，就偏頭看了眼曉紫，卻見她眼望畫紙，身體一動未動，似正在凝神布局，根本就未留意背後這個不速之客。
    可是，那片自她的顏麵彌蔓至耳根的緋紅徹底地出賣了她。
    齊悅恍然大悟。
    “齊悅，曉紫的同學。”她無比機靈，衝他調皮地一笑，還友善地搖搖手臂。
    “你好，丁子卓。”他的笑容陽光而友好。
    待夾好了畫紙，他自椅上輕輕站起身，緩緩地踱至曉紫身後。
    齊悅抿嘴偷笑著，忙識趣地將自己畫夾向外又平移數米。
    “今天還用我幫忙嗎？”他俯下身，朝她那頭濃密順滑的黑發凝望了片刻，才輕聲問。
    “不用。”她依然沒動，聲音平淡。
    “剛才，我背著畫夾在古村裏轉了足足一個小時，才找到這裏。你不知道……我這一路上有多擔心。”
    “你……擔心？擔心什麼？”她終於轉過臉，不解地看著他。
    “一直都找不到你，我越來越擔心，昨天那男生說你們明天去黟縣……他是不是在故意耍弄我。”
    “他們都有充足的理由騙我，對嗎？”他似一臉了然。
    她未置可否，隻是四下望望。
    “你那同伴呢？”
    “剛才，我送他上了六點半的長途大巴，他去九華山了。”
    “九……華……山？你是說……他……一個人？”她磕磕巴巴地問。
    “他也是昨晚臨時起意，他說要去上柱香，或許也是玩笑話。”
    “上香？”她驚訝得張大嘴巴。
    “這事怪我。”他輕笑著解釋，“是這樣，我的外婆年事已高，禮佛多年，今年正月時，同往年一樣，我母親陪她去了趟N市的雞鳴寺，燒完了香，母親順便為我們兄弟倆各求了隻簽。”
    “求簽？”一中學老師？求簽？曉紫更為不解。
    “她以前從未求過，誰知那天她哪根神經搭錯了！”丁子卓也啞然失笑。
    “她求的是我們兄弟的姻緣。我猜大約是春節時她天天看著家裏這兩個人高馬大的兒子，遲遲連女朋友都沒有，有些急火攻心，估計這兩年她想兒媳都快想瘋了！”
    看曉紫的表情似有些不自在，他抿唇偷笑，麵帶神秘地輕聲問：“想知道……我那簽寫了什麼嗎？”
    “是什麼？”曉紫從未抽過簽，難免好奇。
    他望了她一眼，才開口輕吟：“‘臨花照水佳人麵，滿腹相思慰平生。’”
    曉紫在心中默吟了兩遍，突覺一種無法言說的淒涼，忙不動聲色地轉過臉。
    他卻意猶未盡，笑得釋然：“其實，此前我也覺此事很荒唐，可昨晨，偶遇到你湖前寫生，身旁薔薇花開得正盛。方知菩薩果真靈驗，一切原是命中注定！”
    “典型的牽強附會！”曉紫卻不以為然，她轉過臉，撇嘴嘲弄他：“何必生硬地扯上我？誰不知道，你們H大坐落在東秀湖邊，春日裏繁花若錦，校內也是美女如雲，隻是不知道先生您看上的是哪一張‘佳人麵’呢？”
    “哪一張‘佳人麵’？我似乎聽出了酸意，怪我太敏感嗎？”他促狹地大笑起來，“昨晚臨睡前，我無意中與鍾涵提到了抽簽之事，誰知這小子竟然上了心，可不，一大早就直奔九華山了！”
    “他昨夜躺在床上，歎息了良久，說雖學業有望，惟佳偶卻一直難尋，人生又有何樂趣？”
    “那你呢？”她又望了眼他的畫夾，臉上半信半疑：“你這是……想留下來，畫這古村不成？”
    “你不歡迎？”他低頭反問，迎上她疑惑的目光。
    她未置可否，隻咬唇淺笑。
    “昨日下午，我和鍾涵去了趟旁邊的西遞。這裏的一切都太美太美，令人流連忘返，可更叫我難舍的其實是……其實是……”他的臉突然間漲得通紅，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他深深地凝視她，柔聲說：“其實是……是一個人，這兩天，我想留下來……陪你。你放心，我不會打擾到你寫生。你畫你的，我畫我喜歡的，好嗎？”
    她未提防他突然說出這些話，愣怔了片刻，臉頰上驀然騰起了兩片紅雲。她撇開目光，不著痕跡地輕點了一下頭，便羞澀地轉過身去。
    他一眼瞥見了，滿臉歡喜，在她身後無比輕快地說：“喔，那好……我們開始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