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弈棋的酒量很差，剛剛喝下的白酒仍舊在胃裏翻騰，加上剛剛有些激動，腦袋開始不停的暈眩起來。
    “顏寧！我不想在看見你！”程弈棋氣喘籲籲的伏在一顆大樹邊，用力的喘了喘氣，咬牙切齒的說道。
    夜涼如水，程弈棋裹了裹身上的羊絨大衣，不禁打了個寒戰。剛剛跑得有些急，也沒有看清楚方向就這樣亂闖了起來。還好顏寧並沒有追上來，但這條路上幾乎沒有路燈，更別提出租車了，兩側的樹木的葉子並沒有落光，一陣風襲來，發出響亮的窸窸窣窣聲。
    除了如銀鉤一般的下弦月，整個世界都在不停的旋轉。
    程弈棋有些走不動了，揉了揉發脹的腳，一屁股坐在了人行道的石階上。
    “早知道顏寧敢私自把我送回家，就不應該告訴他我回到L城的事情！”程弈棋憤憤的嘟囔著，賭氣的脫下快要將她腳磨出水泡的高跟鞋，向著馬路對麵扔去，白色的高跟鞋順著天際劃出一個標準的拋物線，然後直直的落了下去。
    “哎呦！”一個孩子的叫聲從馬路對過傳來，嚇得程弈棋一哆嗦，酒即刻醒了一半。“不會是砸到他了吧？萬一是碰瓷的怎麼辦？還是遇到人販子了？我一個醉醺醺弱女子可如何招架的住呢！”
    “姐姐，這是你的嗎？”就在程弈棋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小孩兒卻揉著腦袋，拎著一隻高跟鞋站在了她的麵前。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程弈棋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頭重重的，腳卻輕飄飄的，怎麼也爬不起來，“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的，姐姐，你為什麼坐在這裏呢？”那個小鬼頭毫不在乎似的將高跟鞋放到程弈棋的麵前，然後挨著她坐在了地上。
    程弈棋盡管有些醉了，但腦袋還算是清醒。趕緊將他抓起來：“哎，不能坐在地上，會感冒的！”
    “感冒？哈哈，我才不會呢！我是專管時光沙漏的天使，跟你們是不一樣的！”小孩不以為然的說道。
    “你？專管時間沙漏的天使？！哈哈哈，哈哈哈，時間這種東西，還真的是用個沙漏來計算的啊，也太草率了吧……”程弈棋捂著肚子哈哈的笑了起來，故意想要逗逗這個孩子。
    沒成想，小孩卻一點都不生氣。
    程弈棋的哈哈大笑也漸漸變得尷尬起來，她沒趣的停了下來，清了清嗓子，偷眼打量了下眼前這個男孩子。他乍看上去跟平常的男孩子絲毫沒有任何區別，大概五六歲的年紀，白白嫩嫩，留著褐色微卷的發型，笑起來的時候有麵頰有著兩個似有若無的酒窩。身上穿著一件英倫風的小外套，眼睛卻有著超乎同齡人的，額，睿智。
    若是普通的孩子，看到大人質疑沙漏的說法，要麼會緊張解釋的語無倫次，要麼會生氣發脾氣，而這個孩子卻隻是靜靜的看著程弈棋，然後保持著一種禮貌的微笑。
    “我們天使其實在大人的眼睛裏就是普通的孩子，因為，每個孩子都可能當過天使，天使隻有在6歲以前才能自己的履行職能，6歲以後，就會忘記自己天使的記憶，更好的融入到人類社會了。”
    程弈棋愣愣的聽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孩子卻伸出手來狠狠地掐了她大腿一把。
    疼！
    “哎，你幹嘛掐我……”程弈棋捂著被掐疼的地方，憤怒的控訴著那個小孩的罪行，對了，疼！
    這小鬼頭要麼是人小鬼大，要麼……就是真的？
    程弈棋狠狠地搖了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智商居然還不如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
    那孩子不遠不近的站在一旁，似乎並沒有指望程弈棋相信自己，但卻仍然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信的，不過無所謂啦，反正這是我做天使的最後一天，”小男孩笑夠了，悠悠的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今天是我生日，過了十二點，就要把時光沙漏交給下一任天使了……”
    “誰說我不信！”就在男孩要轉身的時候，程弈棋忽然伸出雙手拽住了他，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但這個念頭還是阻擋不了她現在衝著小男孩諂媚的嘴臉，“我信，我真的信，你跟我說說，關於那個時光沙漏，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你真的信？”這回輪到這小鬼頭狐疑的看著程弈棋了，“時光沙漏就是掌管時光的東西，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個沙漏，有人的沙漏會流的快一些，有的人會慢一些，沙子流完了，生命也就終止了。”
    “那，這個時光沙漏可以倒過來嗎？”程弈棋決定豁出去了，就算真被這個小鬼頭耍了，也多了一個寫作的素材，算起來怎麼都不吃虧。
    “當然不行！天使的任務就是要守護好每一個沙漏，如果有人倒過來，就會回到從前，這樣時間就會亂套了的！”
    “回到從前？這麼說，我的時光沙漏也在你的身上了？”程弈棋急急地問道。
    “當然啦，你們每個人的都在我這裏！”小鬼頭自豪的揚了揚頭，他將一隻肉肉的小手伸向前方，掌心向上，輕輕的閉上眼睛，頃刻間，一個幽藍色的光點出現在了他的掌心，仿佛一個飛舞著的蝴蝶，劃了一個輪廓。
    “這個就是我的沙漏？！”程弈棋張大嘴巴，驚訝的問。
    那個光點漸漸消失，它方才劃過的輪廓變成了隻小小的沙漏。這隻沙漏做工很是精巧，它的底座是用金屬製成的，上麵卻沒有任何記號。由於僅僅隻有成年男人的拇指大小，就這樣輕輕地浮在小鬼頭掌心的上空。沙漏中的沙子並不似小時候精品店裏販售的那種五顏六色，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純白，但當它漏下去後，就變成了塵埃似的黑色。
    程弈棋好奇的伸出手來，將這隻小小的沙漏握在手裏。沙漏的溫度很低，程弈棋感覺到自己的手心一陣冰冷。
    她攤開手掌，看著那透明的沙子一點一點的變成黑灰色的塵埃，動作很慢，但每落下一粒都會讓程弈棋的心裏一陣刺痛。從前總看到有人形容時光就像沙子，怎麼都抓不住。如今真的將這個時光沙漏拿在手裏，倒是真有一種往事難追的感覺。
    “等一下！
    往事難追？我現在握著自己的時光沙漏，往事還有什麼不可追呢？”
    程弈棋低頭看了看小鬼頭，隻見他也抬起頭來看著自己，亮亮的眸子讓程弈棋忽然有些心慌。
    “如果……我是說如果，”程弈棋清了清嗓子，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開口，“如果今天有人私自亂用了時光沙漏，你不會受罰吧？”
    “不會呀，過了十二點，我就不是天使了，這一切都不會記得。下一任的天使也不可能知道今天的事情，”小鬼頭狡黠的一笑，仿佛一眼就看穿了程弈棋的想法，“姐姐，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不過我想提醒你。回到過去的人大部分都會後悔，因為你可以重新經曆快樂，自然也避免不了重新經曆痛苦。你回歸的時間也會占用你生命的時光，用有限的生命去經曆自己曾經經曆過的事情，值得嗎？”
    程弈棋看著自己手中的時光沙漏，心中忽然又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往事如同電影片段，在她眼前閃過。被易忱初次握住指尖的悸動、與林汀在圖書館做題時候的模樣、程遠第一次把程明明抱回家……她低下頭，仿佛下定決心似的說：“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或許，我不能避免我所經曆的，但是最起碼，我可以知道一切，不要活的像個傻子……”
    在知道程明明是程遠的私生子之前，在易忱莫名其妙的離開、從此天各一方之前，程弈棋是快樂的。但是這些快樂早已經如同昔日的陽光，看得見它的光芒，卻再也無法感受到它的溫暖。
    或許，重新經曆一次，就能走的慢些、再慢些，然後好好的看一看當初的人，看一看當初的自己。
    “謝謝你，小鬼頭。”程弈棋蹲下身子，輕輕地捏了捏小男孩肉嘟嘟的麵頰，然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2015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