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況來得太突然，那群人顯然都沒反應過來，直到小個子嚷起來才想起要去幫忙，有人卷著袖子就要上去，突然一團肉乎乎的東西猛的撲過來，張口就往那人手臂咬去。又是一陣鬼哭狼嚎，那人又蹦又跳地想甩掉咬著他手不放的那玩意，場麵頓時有些混亂了。
    那掛在他手上怎麼也不鬆口的玩意就是我，我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劉桓幹淨利落地踢出一腳，等到他的拳頭揍過去的時候，我的心裏驀地騰升出一股崇拜之情。
    我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對英雄有一種盲目的迷戀，特別愛看港匪槍戰片，好萊塢大片，武俠片，熱衷於披著剛剛洗幹淨的床單當披風，在屋子裏跑來跑去，試圖拯救世界於水生火熱之中，不過每次弄髒床單被爺爺拎著耳朵去牆壁罰站的時候，我覺得英雄還是得先學會拯救自己。
    劉桓那一拳頭揮過去，他的形象頓時在我心裏變得高大起來，什麼是英雄，這就是！我高興地直咬手指，感慨好不容易有一個誌同道合的人。所以當有人要揍他的時候，我幾乎想都沒想就衝了上去。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別人打架，對方人多，我雙手雙腳牙爪齊上，最後身上還是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不過那些家夥比我慘，掛花臉的就有好幾個。我人小溜達得機靈，像泥鰍一樣東鑽西跑，逮著誰就咬誰，有一個男孩站的位置實在是不好，被我來來回回咬了五六口，口口見淤血。
    他“哇”地一聲就哭了：“你怎麼光咬我，我又沒有動手。”說完就往家走去，一邊哭，一邊委委屈屈回頭望我，生怕我會追過去似的。
    你要是怕我追，倒是跑快點！我鬱悶地看著他蝸牛爬一般地跑人。他這一走，不少人也順風跑走了，平頭小個捂著少了一顆門牙的嘴，淚汪汪地瞪著我和劉桓：“你們給我等著，我回去告訴我爸，讓他來收拾你們。”說完發現人都跑完了，趕緊一溜煙地跑走了。
    人怎麼都跑了，我有些納悶地望著他們兔子一樣奔跑的身影，後來居上很快就超過了那位像在自家院子閑逛一樣慢吞吞走著的男孩。
    不過這人一撤，戰爭之後的遺症很快就顯露出來，剛剛還一點都不覺得疼，現在渾身都疼，我齜牙咧嘴地去看劉桓，他身上也掛了彩，我這時才恍然為什麼之前老是見他的臉上帶著傷。我才意識到劉桓是個多麼倔強孤獨的少年，想到以前遇上這情況都是他一個人獨自麵對一群人，不覺有了英雄傲世的豪邁。這人太厲害，我腦子裏隻有這樣一個念頭，我對著他討好一般的笑著。
    他側過頭避開我的視線，露出來的半邊臉有著微微的紅色，“等著。”他像是對著花壇，又像是是對我說了這句。
    我就近坐在了花壇邊的階梯上，夕陽緩緩西落，時間已經有些晚了，我一邊玩著從花壇順手摘下的狗尾巴草，一邊哼著不著調的兒歌。
    眼前一黑，他突然就出現在我麵前，“給你！”他把頭扭向另一邊，手一伸一隻草莓冰淇淋卻是遞到了我麵前，幸福來得太突然，我一下子愣住了，傻傻問他：“給我嗎？”
    他不說話點點頭，那張臉上也掛了傷，就像一張精致的麵具潑了彩，看起來有些滑稽，我開心地接過他手中的冰淇淋，小口小口地舔舐起來。
    這時的太陽已經遮了半邊臉，天際一片絢爛美麗，像誰掀翻了彩錦的大箱子，那些華美的織錦便隨著橫著的遠山散落得到處都是，正值五月初，南方濕潤溫和的氣候推遲了花木的花期，我的身畔是一大叢盛放的山茶花，花色妍麗清豔，惹人憐愛。
    如果從很遠的地方來看，就會發現那彩霞如瀑布般直垂而落，隔著遠處的風景，近處的人家和高大的樹冠，從那滿開的山茶裏滲出，那顏色滴落入花壇變成了一灘芬芳鬱人的胭脂池。我們兩個人便在這滿身霞光的黃昏裏並肩坐在階梯上吃著雪糕。
    第一次幫他打架，此後便一發不可收拾，與劉桓的相遇，仿佛給了我兒童時盲目狂躁的英雄主義一個很好的出口，我在此後相當長的時間裏都熱衷於打架，很快我和劉桓變成橫霸一街的小霸王，無人敢招惹。
    當我記起我和劉桓的小時候，腦子裏就會浮現出兩處場景：第一次幫他打完架我們鼻青臉腫地坐在花壇邊上一同吃冰淇淋；小學畢業後暑假期末，他目送我坐上去市裏的轎車。
    父母早就打算好了，一聲不吭幫我辦好一切手續，離開的前一天傍晚分別前，我還和劉桓約定好明天要去鐵橋下的東流河裏去摸魚蟹，回來的時候順路溜進小胖家後院裏摘個西瓜解渴。
    回到爺爺家就看見了許久不見的父親，我的行李已經打包好，孤零零地放在門口的牆邊角。他摸摸我的腦袋和我說了什麼很多，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弄明白他要送我去市裏二中讀書，那是全市最好的中學，姐姐小學畢業時就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考進二中，父母為了我的前途著想，走了後門把我弄進去。二中開學很早，他決定明天早上就送我去市裏。
    明天就走，明白這點我心裏著急起來，我還沒有和外婆劉桓小胖猴子他們道別，可是這會天色已晚，已經來不及了。早知道會走，就應該今天去東流河的。躺在床上睡著之前，我這樣想到。
    第二天劉桓如約來到我家門前，我大清早就在開滿金銀花的大門旁等他，“我爸爸今天要送我去市裏二中讀書。”
    他猛地抬那張漂亮的臉盯著我，幾次張嘴想說什麼，可似乎又不知道說什麼，那樣子就像張著嘴巴艱難呼吸的魚，好半天他才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有些難過，“不知道。”
    他沒有說話，爸爸已經收拾好東西，摸摸我的腦袋，又拍拍劉桓的肩膀，“劉桓，思潔要去市裏讀書了，以後到市裏記得來我們家玩。”說完牽起我的手上了轎車。
    我爬上後座，趴在後玻璃窗邊上，他還站在原地目光尾隨著我上了車，我對他揮揮手，他沒有任何回應。正是濃蔭的夏天，爺爺門口種著高大的梧桐樹，十三歲的劉桓單薄瘦削，站在肥碩的樹影裏，就像一團被潑在土地上的黑墨裏獨自搖曳的花，說不出來的孤單落寞。
    直到車子行到小道的盡頭，他的身影被一叢叢灌木遮住，再也尋不見，我回過了頭，他的眼睛始終尾隨著我，臉上沒有難過和不舍，一個人呆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他就像帶了一張巨大的麵具，他所有的悲喜都堆砌在麵具後。就算流淚難過不舍，也沒有人知道。
    也許他今天會一個人去摸魚，一個人吃掉整個西瓜，也許他會痛快地玩到開學，也許他會很快找到新的朋友，也許……他會很快忘記我這個玩伴。我難過地想到。
    這場道別就像是送走了我們的童年，此後時光翩袂，他再次出現在我麵前時，已經是個英俊的少年。
    作者語：這一章有點肥，因為袋子這幾天有點忙，加上回家沒有網，估計不會那麼準時更文了，等到下周二接著更新。所以等文的筒子們，這幾天不用過來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