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一片漆黑……
    我在哪……這是哪……
    一束白光向我襲來，刺眼奪目。
    那是什麼……
    手擋住大部分光，我朝那蠕動的東西走去。腳下的路軟的像棉花，一步一深陷。
    我看清了，竟是個人！
    熟悉的身影，我看著他緩緩轉過身，直到正對我。
    我不經瞪大眼，心裏的衝動聚集，顫抖的嘴唇彙集了顫音“父親……”
    一切變得太快，眼前的人突然抖動地厲害，整個人扭曲成詭異的姿勢。我呆愣地看著這一幕，他的頭像沒了油的機械斷斷續續地轉動，忽然停止，喉裏發出咕嚕聲，下一秒向我撲來……
    我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原來剛剛是做夢……眼看著自己的父親變成怪物不是好接受的，手感受著心的跳動，我發覺其實自己的感情很容易複燃。
    那個夢再次無比現實的告訴我父親死了，當我在紅燈綠酒的大城市時他去世了。
    難過從封閉的情感中順著那條縫隙溢出，我在想，若是我沒回到村子是不是永遠不知道父親去世的消息……若是我未曾出過村子，父親會不會活下去……
    想到這，我再也忍不住，我承認我是眾多不願承認親情的人中忍不住落淚的人。
    “噔噔——”
    敲門聲響起，我抹掉臉上的水漬。
    “請……進……”我微微一愣，聲音啞的竟幾乎無法開口。
    吱呀一聲，老舊的門被打開，光線照了進來。
    可能是在夢裏的黑暗待久了，此時見到光明有些刺眼，有些模糊。
    “大人才醒啊？需要開窗嗎？”
    熟悉的稱呼讓我知道了來人是誰，我點點頭，他迅捷地打開窗戶，屋子更亮了。
    “大人洗漱吧。”
    “嗯。”
    我沒有拒絕，我怕我多說幾句又是啞的不能成聲。下床走到書桌邊，往外看去，原來天已經亮了，所以才會那樣亮……不對……天亮了……但有個地方依舊漆黑一片……
    “大人需要沐浴嗎？”
    “啊……不用了……”
    一雙細小的手嫻熟地扣著我身上的紐扣，這是我第一次穿上村子裏的服飾，材質很特別，能夠感受到空氣的流動，卻重地難受。
    “大人穿這身真像老爺。”
    我看著銅鏡裏的人，全身被遮地嚴嚴實實的，一副上世紀人。父親就是這樣的嗎？拖著沉重的身體卻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如果是我，恐怕早就支持不下去了吧……
    “我比不上他。”我淡淡回了句。
    他像做錯事般低著頭，我歎了口氣，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許久沒看母親了，你要是沒事和我一起去吧，我可不想到時被趕出來沒人安慰。”
    他同意了，但沒有和我一起進屋子裏，在外等著。他說，下人進去晦氣，髒了老夫人的氣。
    屋子暗沉沉的，床上的人和前一次一樣，一動不動。若不是時不時傳出咳嗽聲，我以為床上不過是放了一具保存完好的屍體。
    我走近，看清她的臉龐。我差點驚呼，一個月不到，床上的人骨瘦嶙峋，臉頰蒼白帶了青色，已經深深凹陷進去。頭發也稀疏枯黃，唯一能看的便是那黯淡無光的眸子。
    “你……穿上了這件衣裳……你父親曾經穿過……”
    她說著，視線卻不在我身上。
    “你知道嗎……這件衣裳縫縫補補了多次，依舊如新。擁有那樣好的縫紉技術的人……卻不是我……”
    她頓了頓，眼裏泛著光，嗬嗬笑了出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眼淚也被縮小的眼排斥出來，滑落至床單。
    “是他……是他一次又一次在燈下為你父親縫製……我看到了，我的心在滴血……我第一次見到因他而你父親滿臉笑意的模樣……”
    “他從未對我那樣笑過，我多恨啊！自己的丈夫不曾對自己吐露心聲，那一刻我在心裏詛咒，詛咒他，詛咒他再也不能為我丈夫縫補，再也不能見到丈夫的笑臉！”
    她越說越激動，近乎瘋狂。
    “終於！我的詛咒靈驗了！可……”她聲音哽咽，充滿了怨恨“可為何死去的不是他！我的丈夫……”她哭了，哭的很大聲，粗糙的聲音在耳邊來回飄蕩。
    “是我的丈夫！死去的是我的丈夫！我好後悔，好後悔！我是什麼人啊，還怕沒見過大世麵？我應該親手殺了他的，我該在事情發生前結束一切的……”
    她那沙啞粗糙的聲音刻進我的腦海裏，她不停地說著，我靜靜地看著她。
    她的瘋狂，她的怨恨，她的陰暗在這一刻顯露無疑。記憶中的她溫婉賢淑，是個賢妻娘母，現實的她令我懷疑。她的嘴裏盡是詛咒罵人的話，冷靜沉著的人一旦失去了平和便比惡人更可怕，更扭曲。
    “母親，她是誰？”
    我的話無疑是一錘重擊，果然，她沉默了。瞥了我一眼，冷笑出聲，到後來帶了絲嗚咽。
    “我不能說……不能說……你父親臨死前想到的都是他！因為他，竟要我發誓不許張揚出去，我答應了……我怎能不答應？那是你父親第一次落淚，那是我第一次見你父親如此留念一個人，作為妻子的我有什麼可說？”
    說到這她轉過頭，怒瞪我，“為什麼！為什麼要穿你父親的衣物！他已經去了，這衣裳不該留下，全是他的影子！全是他的影子！你出去……出去！”
    我能清楚地看到她那充血的眼裏的紅血絲，看來她是愛到恨了。
    沒有過多的話，我知道要是不消失會兒，估計又要去一個白發人。她的咒罵聲直到我離開屋子到走廊才近乎無聲。
    “小光，我那衣裳幹了嗎？”
    “還有些潤堂。”
    “嗯，要是幹了就放到房裏吧。”我勾出一抹笑看著他，玩笑道“我不太適合這身。”
    他因疑惑而皺眉，輕聲道“為什麼啊？大人看起來和老爺像極了，最合適不過了。”
    “嗬……”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像極了又如何，我不是他，我沒有那種能力，更沒有他的魄力，至始至終我厭惡這個謎一般的村子。
    唯一存留的美好也隨風飄逝了，我不可能像他一樣為了村子獻出自己的生命，我害怕，害怕永遠留在人性扭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