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房角落的夢 ——僅以此文紀念我的青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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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三十六歲,有一個美滿和諧的家庭,有一份溫馨甜蜜的感情,有一雙活潑可愛的兒女,這樣的生活,該是幸福的吧!許是生活太平淡了,淡得我在一個大雨傾盆、雷聲滾滾的春天的晚上做起了略帶春色的夢。這個夢,讓我發覺,我那被家和愛填充得滿滿當當的心中,似乎有個小角落,有個小身影……
那一年,我剛滿十五歲,上初三,年後轉學到另一所中學。我記得到學校報到那天是大年初六,補課,因為四個月後就是讓人談之色變的中考。
入學十天左右進行摸底考試,然後按成績分班,其實就是分出一個重點班來。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教室裏聽外麵的大喇叭宣布各班人員名冊。聽到自己的名字是在重點班時,心重重的跳了幾下,咚咚咚咚,好響好響,好高好高,好像要跳出來似的。
和我同桌了十天的女孩要搬到隔壁的普通班教室去。長得漂亮成績一般的她一點也不沮喪,直嚷嚷“這樣多輕鬆!”然後拉著我的手,一臉真誠:“你可別忘了我,我可當你是好朋友!到時下課來找我玩!”我慌不迭的點頭。我確實很喜歡這個聲音甜美、說話爽朗的女孩。
這時她聽到一個名字,然後馬上驚呼:“哇,683分!他又是年級第一!呀,比第二名多了八十多分!真牛啊!”話音剛落,其他驚訝、讚歎、羨慕聲響成一片。
我聽了心中一動,忙追問。同桌先是站起來滿教室掃了一圈,然後道:“他沒在。不過我可以跟你說說他的事。他可是我們學校的神話!”話語裏的自豪驕傲溢於言表。我更加好奇了。
好心的抓緊時間給我普及新學校的幾個尖子生,重點是他的英雄事跡。於是,我知道了他,這麼一個神話人物的存在,一個清秀樸實的男孩。同桌說,他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他們家三個簡直就是我們學校的傳奇!他們三個從入校開始,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而且是遙遙領先的那種!而且,他幾乎每門功課都是年級第一!
“哇,好牛,真厲害!”我也跟著感歎,雙眼冒光,羨慕+欽佩,並且好希望創造這個神奇的人是自己。想想,人跟人真不一樣啊,我剛還在忐忑自己能否進重點班呢,人家卻是三年穩坐第一把交椅!
沒能感歎多久,大喇叭吆喝:“各位同學請收拾好自己的書本,搬到各自所屬的班級。”於是教室裏亂糟糟的。叫罵聲,桌椅挪動聲,告別聲,嘻嘻哈哈的打鬧聲,奏成一曲充滿青春活力的獨特的交響樂。
片刻後,班主任也是我的舅舅宣布了新班級班幹部人選並座位安排。我坐在第六組第三個,坐定後,我馬上問新同桌,新同桌笑著給我指了指:“第四組第四個。”
我立馬看過去。不好意思太直接,於是假裝著毫無目的的掃射,其實是偷偷的打量我心目中的英雄。他個子不高,白白淨淨,眉眼清秀,笑起來嘴角微微上翹,看起來有點小羞澀。我瞬間喜歡上了他那個羞澀的笑容,覺得暖暖的,看著很舒服。呀,我皮膚算不上黑,但也絕對不白……咦,我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我白不白跟他有什麼關係?
過了很久,我才明白我這一瞬間的想法,它有個名字,叫自卑。天可憐見,在這之前,我從不知道自卑是什麼意思!在我轉學之前,從小學到中學,我一直在學校名列前茅,眼中隻有一片樹葉,那片樹葉就是我自己。因為他,我發現自己成了井底之蛙。於是,他的形象,在我心中,又神聖高大了幾分。
新同桌的成績比我好,但不是門門功課比我好。我前麵、後麵的同學成績也都比我好,如果我要請教問題,絕對可以隨時得到解決。舅舅自然對我很照顧。但是為什麼心底總有一個想法:要是能坐在他的前麵或者後麵,不是什麼問題都可以請教他嗎?隻要請教他,不是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嗎?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心思簡單、想做就做卻不知心思深沉的成人的想法的我,傻兮兮地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開始跟班主任理直氣壯的提要求:“我要坐在他的前麵或者後麵。”那是一個晚自習後,頭頂月色朗朗,不遠處樹影在清風中婆娑起舞,就像我的心一樣。
“為什麼?”舅舅一臉驚詫。
可惜我沒看見,我坦坦蕩蕩地說:“因為他成績好啊!”
“你前後左右的同學成績都比你好。”舅舅很淡定地說。
“可是,我聽人說他每門功課都是年級第一!”我毫不退縮。
“這與你想調座位有什麼關係?”舅舅試探著問。
“我可以隨時向他請教啊!”我理所當然地答。
“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科任老師。如果有必要,晚自習後可以請科任老師給你開小灶。還有其他問題嗎?”舅舅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我的無理要求。
可我一點也沒感覺到,仍為我的合理要求奮鬥。當然,最終,在舅舅的深沉目光中敗退。
於是後來,在舅舅的課上,他的目光總是在我的身上流連。但我絲毫不知他目光背後的深意,隻以為他是怕我走神不認真聽講。所以也絲毫不知舅舅看我的目光越來越幽深。
一次課間,一個陌生女孩來找他。看著他與那女孩略說了幾句,看著他露出那招牌式的羞澀的笑容,我的心癢癢的,不由得問同桌:“那女孩是誰?”
同桌從書中抬起頭,瞅了一眼,漫不經心地答:“他妹妹。”哦,這就是他妹妹啊,那個初二年級的神話!我並不認識他妹妹,但我知道他妹妹的存在,因為他妹妹與我弟弟同班。
這時,坐我後麵的一個女孩驚呼:“咦,你與他妹妹好像!”旁邊另一女孩跟著起哄:“呀!真的真的,眼睛和鼻子好像!”“嗯嗯,臉型也像!身形也像!”鬼使神差,我聽了後立刻追上他妹妹的身影,並且追到樓道拐角,似乎想證實什麼,而後,心裏莫名就甜滋滋的。盡管我自己一點也不確定同學說的是不是真的。
時間慢慢溜走,四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不知道具體從哪天開始,目光開始無意識地追隨他的一舉一動。
他話很少,也很少和同學打鬧,課間休息時不是站在走廊倚欄遠眺,就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坐在座位上,看書寫字。心中無數次湧起衝動,想要過去和他打個招呼。但又不敢。去了,和他說什麼呢?想認識他?都是同學,無所謂認識不認識。那說什麼?請教作業?太突兀了吧?他說不定都不知道我是誰!
想來想去都沒轍,隻好偷偷打量他。
他與別人說話時,淡淡的笑,很羞澀,很含蓄,讓人看了心裏軟軟的。
他自習時的滿目專注,無視身邊的人或吵或鬧,無視窗外的喧囂,目光一成不變地盯著手中的書。或者寫寫畫畫,一絲不苟。
他上課時,隨著老師的講解,頭一點一點,身子一動不動端坐在凳子上;偶爾歪著頭思索,眼神清澈,目如點漆。弄懂了一個題目時,他會先會心一笑,然後很不好意思地撓撓自己的頭發。
他給他前麵那個女生解惑時,滿臉的認真,細聲細氣的分析,不時用筆或指或畫。神情自然,語氣謙遜。如果求助者弄明白了,向他道謝,他又是一笑,甜甜的,羞羞澀澀的,有些扭捏地扯下衣角,或者撓頭。那毫無雜質的笑容,讓我恨不得自己變成那個女生……
我覺得自己對他的佩服是正大光明的,是坦坦蕩蕩的,但不知為什麼打量他的目光卻很隱蔽。我也問過自己,為什麼不敢大膽的看他?我沒有找到答案。隨後一月一考,公布成績的時候,是我最開心的一刻。因為一方麵每次我的成績也在進步,另一方麵,我可以隨著大家的目光,直直地盯著他看。
每次例行點評總結,他總是各科老師重點表揚的對象,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我想,我的目光夾雜在大群人中,肯定不會有人發現我的異常。
中考很快結束了,隨後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公布成績。在這方麵,我是個很謹慎的人,從不吹牛,所以家人問我感覺如何時,我說得非常保守。於是期盼的暑假變成了煎熬,要麵對父母失望的目光,還有弟弟不時的挑釁。沒辦法,在家裏為了幹活多少的問題,總免不了爭執。這大概就是牙齒磕舌頭了!
一天,挑釁升級。弟弟居然指責我:“在學校不好好學習,淨想七想八,弄得大家都知道了,也不嫌丟人!”我莫名其妙,而他卻繼續添火:“瞧瞧你都做了些什麼,害我都不好做人!”他的口氣仿佛我是十惡不赦的人。滿懷委屈的我控製不住眼淚,邊哭邊歇斯底裏朝母親大叫,讓她還我一個公道。
但是迎來的卻是母親帶著寒氣的深沉的目光:“你不嫌丟人,我們還覺得丟人呢!我忍你不是一天兩天了!小小年紀不學好!幸好你說自己考得不好,以後也沒機會給我丟人現眼了!”我徹底懵了。雖不明其意,但麵對母親滿是寒氣的目光,愣是三伏天裏打了個寒顫,忙熄了幹嚎,改為小聲抽泣。母親的目光太瘮人,我不敢挑戰。
一直到成績公布後我才明白這番挨罵的原委。成績公布了,我考取了當地最好的高中。我的父母很高興,但隨之而來的也有擔憂。我能感受到他們的憂愁,但我以為他們是憂愁學費或者其他,反正我很開心,跟弟弟憧憬著我的高中生活。偶爾收拾收拾書本,在紙上寫寫畫畫,計劃高中要做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隨意寫畫的東西有人隨時檢查。
沒過幾天,家裏的姨媽舅舅們來我家吃飯,說是要慶祝我考上重點高中。飯後,小姨笑眯眯地和我聊天,問我高中有什麼計劃,以後有什麼目標,知道自己的長處或者短處嗎,打算如何取長補短提高自己……中間夾雜著一些很值得人深思的問題,比如,你跟班上男同學關係好嗎?打交道多嗎?有沒有比較欣賞的?
可惜我沒有深思,更沒有看懂小姨那深沉且意味不明的目光,單純得如白紙一般的我有一說一,尤其說到比較欣賞的同學,我精神亢奮,把自己交代得徹徹底底。當然心目中的頭號英雄自然要重點介紹,誇起他來好像誇自己,語氣中的羨慕、欽佩、自豪、驕傲四麵溢。因為我覺得崇拜英雄很正常,我心底坦蕩。人家那麼優秀,還不興我羨慕佩服?其實我交代了很多個,有男有女,各有所長,因為我崇拜的英雄不少。
可是小姨大概隻聽到一個。然後,我迎來了人生第一個大型家庭會議,說準確點,是大型家庭批判大會。會議主題,總而言之,不能早戀!現在已經有苗頭了,隻能遏製!在這個會議上,我既是家庭的驕傲和榜樣,我考取了當地最好的高中;同時也是反麵教材,因為我早戀!
這就是真相!我心目中的英雄是我的早戀對象!這一刻,這一真相我最後一個知道。可是長輩們無視我愕然的目光,忽略我滿臉的涕淚,無睹我的悲憤與委屈,簡單的宣布了會議總結。從那一天開始,我的整個暑假都是陰沉沉的,灰蒙蒙的,考上重點高中的喜悅也減少了很多。
然而,也有期盼。因為我從那次家庭會議得知,他,和我考取了同一所高中。後知後覺的我也隱約知道自己的期盼正是父母憂愁之所在。